夜。
夜漆黑、宁静、神秘。漫步在夜中,心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只以最真实的面目示人。不,没有人,只有漆黑的夜。你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喜,可以怒,却不必担心会有人发现。
月。
月明亮、温柔、纯洁。月光散在身上,仿佛春雨洗涤复杂的灵魂,又仿佛微风轻抚饱受煎熬的心。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之中,你会觉得一切都如此简单、如此纯洁。
上官无汲就静静地走着,从黑夜中走到月光下,又从月光中走入黑夜。走过一路的风景,也留下了一身的疲惫。她静静地走过街道,缓缓地走入景王府中。或许是因为王爷不喜热闹,白天辉煌壮丽的王府此时却灯火阑珊,原本巍峨精致的亭台楼阁也完全被黑夜所掩盖,富贵荣华仿若南柯一梦,良辰美景也不过是树影婆娑。
“咚!咚!”
她敲响了房门,在寂静地夜里犹如一首优美的乐曲。出乎意料之外,开门的竟是朱载圳本人。他只穿着单薄朴素的衣裳,乌黑的长发披肩,俊美的脸庞雪白无瑕。
“你的身体没事吧?”她问。
他摇头。
“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她又问。
他点头。
“你先披件衣服吧!我在湖中的亭子里等你。”她说着转身走去,他跟了上来,依然没有说话。
此时已是五月底,天气转暖,炎热的夏天很快就要到来。不知是这偌大的景王府太过空旷,还是夜也太深,一阵夜风迎面吹来,还是带着些许凉意。上官无汲回头看了眼朱载圳苍白的脸,脚下步子未停,但却准确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她的掌心温暖地就像冬日里的一团火。
“你知道吗?”她一边走,一边缓缓说着,“我跟‘火神’学过一套独特的内功,可以让真气变得灼热,当日我就是用它替裕王驱寒治病的。但可笑的是,我就是在治病的期间杀死了火神的老仆人,逼得他的孙女飞雪亡命天涯。因此飞雪恨我入骨,一心要杀我报仇。后来我在开封大摆擂台比武,她也来了。她想报仇,但却被冷焱所打动。但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愿意参加闻聚福的葬礼吗?因为葬礼的前一天我去找过她,我答应她,只要她参加葬礼,我今生就绝不再杀一人。假如她将来要找我报仇,我也绝不还手。”她说着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丝苦笑,“是不是很可笑?像我这样的人,居然有脸做出这种承诺,而那个傻飞雪居然还真的相信了。其实当时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做到,我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一定要让飞雪去参加葬礼。只要这个目标能够达成,我愿意做任何事。”
“为什么?”朱载圳问。
“因为我想让闻聚福知道,我是可以改变的,是可以变成他想要让我变成的那种人的。你一定会想,我为什么这么在乎闻聚福。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根本就分不清他对我来说重不重要,又究竟有多重要。我只知道,他的死让我觉得心痛,这种痛苦远比任何身体上的折磨都要来得真切,只要能减轻这种痛苦,我愿意付出一切。”
朱载圳不再说话。
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人工湖,湖中坐落着一座小小的亭子,一条游廊通向卧房。在月光下,两人慢步走过游廊,来到小小的亭子里。
上官无汲停下脚步,但却依然握着他的手。
“我原本以为这会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痛苦的事,只要解决了这件事,我的心就可以解脱了。然而几天之后,我就明白自己错了,因为我又知道了南宫绝的死讯。”她继续说着,在亭子的阴影里看不见她的表情,“这一次我更加痛苦,这种痛苦几乎要击败我所有活着的理由。为了减轻这种痛苦,我必须查清他的死因,必须为他报仇!与闻聚福一样,我也不知道他究竟重不重要。我这么做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些。后来,我遇见了俞祈信,是他告诉我,其实南宫绝早在三个月前就死了,就死在京城的街上,就在我们离开京城的前一晚。”
朱载圳望着湖面,就像听着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故事。在黑夜的阴影中,同样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于是我想起了很多。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所有我见过的人,我都想了一遍又一遍。我看到了锦衣卫的五彩烟花,看到了受伤的朱承砚,还看到了你。”她转过身,在黑暗中盯着他的脸,“你戌时出门,亥时末回来。出门时你神色如常、谈笑风生,回来时却态度冷漠、表情悲伤。你的脸上、身上都沾着血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你提出了要跟我一起上路。这是你第一次开口求我,并且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但你不知道的是,其实当时我也正打算求你同一件事,也同样不打算给你拒绝的余地。因为,我中了毒。是薛之孝下的毒,他要我接近你,迷惑你,让你以为我已经爱上了你,最后再杀了你。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要想活命我就必须听他的。对我而言,杀你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费些周折罢了。所以,我接受了你的请求,跟你一起离开京城,一起去了开封。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完成薛之孝交待的任务,用你的命去换取解药,然后就可以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至于后来发生的事你也都知道了。薛之孝死了,是因我而死,他用自己的生命化解了我的心魔。他这一生都在寻找驱除心魔的方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深爱的上官暄。他天真地以为,只要治好侯子轩的心魔,就可以让他心爱的人得到幸福。然而造化弄人,他最后救的人居然是我。也是到他死前那一刻,我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对我下毒。这两个月来我跟你朝夕相伴,千方百计跟你处好关系,原来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朱载圳依然没有说话。
“我已经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那你呢?”上官无汲问,“你也有秘密,不是吗?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主意,提出要与我同行的?从京城到开封,这一路上我们都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秘密,生怕被对方知道。现在我已经说出了这个秘密,该轮到你了。”
朱载圳还是没有说话。
上官无汲也没有追问,而是松开了他的手,缓缓取下腰间的玉笛,递到他的跟前。这是他送给她的凤鸣,上面还用小篆刻着她的名字。
“第一次听到你吹笛,是在我们初次相遇的小巷里,那时你的身份是冥王座少主。就因为你这两道笛声,我差点就杀死了元泽林。第二次是在京城的一艘画舫上,那时你的身份是冼无尘。你派江邻月去杀你,又以韩文博的名义要我去保护你,却不知道我早已识破了你的身份。现在我只想再听你吹上一曲,不是以冥王座少主的身份,也不是以韩文博的身份,更不是冼无尘,而是朱载圳。我所认识的那个朱载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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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夜漆黑、宁静、神秘。
月。月明亮、温柔、纯洁。
悠扬的笛声在黑夜中响起,与月光缠绵,小小的亭子顷刻化为与世隔绝的仙境,令人如此地心醉神往。就在这优美的笛声中,她的泪落了下来。
又见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