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怎么了?
这几天来,不断地有人问她同样的问题。
寒枫问,闻聚福问,就连血蝙蝠也这么问。
不错,她最近实在太奇怪了、太反常了。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明亮的眼眸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明明是寒冬时节,却偏要穿着单薄的衣裳,还常常在雪地里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白皙的脸颊被冻地青一块紫一块,多处已经破了皮。当凌厉的北风吹起乌黑的发丝,遮住了迷离空洞的眼眸,她是如此地疲惫,又如此地憔悴。这还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位精力充肺、嚣张狂妄的白雪城大小姐吗?
当一道道或惊讶或担忧的目光落到身上,上官无汲唯有苦笑。
我怎么了?
我不是已经回答了吗?我疯了啊!只是你们都不相信而已。
这段记忆的开始是一个叫作静月庵的地方。她并不知道她是如何来到这里,更不清楚她在此的目的,她只记得自己刚刚结束三年的大漠修行,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既然老哥要她在此休养,那她就乖乖地住下,这一住就是三个月。渐渐地,她的身体痊愈了,精神也恢复了,好不容易她等来了信鸽,终于可以结束这枯燥乏味的生活,去追寻外面宽广的天地。
可噩梦却刚刚开始。
先是看着荒野上的尸体产生了幻觉,紧接着又对鲜血有了难以遏制的渴望。她是如何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打伤“枪神”曹征的?又是何时学会“御血大法”的?这些她都不去思考。她固执地相信,只要她不去思索,不去探究,那所有的谜团与困惑都会成为过去,最终消失在记忆的长河中。
然而,她注定不能如愿。
这位酷似老哥的神秘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大漠、圣火#枪、小叶,凶手,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危险,又如此熟悉。很快,秘密就被解开了。原来,她就是杀人如麻的圣火#枪,就是俞祈信要讨债的小叶,就是那个她千里迢迢要寻找的凶手。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快到她都不知道应该去怪谁!
应该先怪金钱先生的,像他这样的绝世高手,自该例无虚发,可他却没能将她彻底打晕,这实在说不过去。接着要怪闻聚福,他一个外人却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偏偏要来管这份闲事,说这些废话;然后还要怪瞿老爷子,大丈夫应当一言九鼎,可他却偏偏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主动来见了这个他“今生永不相见”的人。最后,她应该怪她自己。若不是她好奇心太重,偷听了她原本不该听到的秘密,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从她知道这个秘密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天了,这四天里她内心的煎熬与痛苦,又有谁能体会?
为什么如此疲惫?
因为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会回到故园山庄的那个夜晚。
为什么不愿添衣?
因为只有寒冷才能暂时麻痹她的思维,让她暂时忘却这个秘密。
然而这个秘密实在太沉重,太深刻。无论她如何欺骗自己,都无法忽略它的存在。所以,她需要一个人,一个关心她、理解她,愿意听她诉说,能够理解她的痛苦,分担她的烦恼,而她却不必对他负有任何责任,也不必回报任何真情的人。
“她跟我长得像吗?”上官无汲一边品着茶,一边缓缓道,“既然是母女,应该很像吧?一个痴情的男人因为有些原因离开了他的心上人,在多少年以后见到了与心上人一模一样的女儿,从此产生了特殊的感情,那些故事不是都这么写的吗?”
闻聚福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不像吗?”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我猜也是。如果只是长我这样,也算不上什么天仙美人,自然也没有那么大魅力,可以让你一见钟情、死心塌地了。这么说来,我应该长得更像我爹了?你认识他吗?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吗?”
“你都听见了?”闻聚福依然看着她,缓缓问道。
“是啊!我根本就没有昏厥,我是故意装晕的。我原本只想听听你们会跟俞祈信说些什么,但没想到……”上官无汲苍白干裂的嘴唇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这样也好。若不是我自作聪明,听到了我原本不该听到的秘密,你又怎么又机会表示你对我的关心,为我分忧解愁呢?”
“怎么会这样?是金钱先生出手打晕了你,你怎么可能还保持清醒?”
“如果我说天意弄人,你是不是更容易接受一些?可我实在不忍心把所有事都推到老天爷身上。毕竟安排这一切的不是它,而是我亲爱的师父。”
“你认为是金钱先生有意让你醒着?”
“难道你有更合理的解释吗?我原本也以为是自己功力大增,以致金钱先生预判失误,出手太轻。可仔细一想,又发现这个推测实在自不量力。你也认识金钱先生,你甚至比我更了解他的实力,那你来说说,是他一时失手的可能性更高呢,还是他有意放水的可能性更高?”
闻聚福没有回答,但他逐渐凝重的表情无疑已经给出了答案。
“你也没有想到他会这般任性吧?”上官无汲苦笑道,“可我倒觉得,这才是天下无双的金钱先生该有的作风!老爷子与瞿天华不敢向俞祈信透露的秘密,他却透露了。不只是俞祈信,还有我。他不但要我知道这个秘密,还要我永远都假装不知道。他很清楚我不会去问他,也不敢去问他,那我自然也永远都没法证实他这么做有意还是无意。”
“你有什么打算?”闻聚福问。
“还能有什么打算?既然师父要我保持沉默,那我就沉默咯!实在熬不下去了,我还有你啊!能有一个倾述的对象,再沉重的秘密也会变得轻一些。我想你总不会跑到我师父面前告密吧?要是这样的话,我可就太失望了。我还打算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呢!”
“什么秘密?”闻聚福立即问道。
倒不是他的好奇心有多强,而是他实在担心上官无汲。以她的性格,此刻她表现得越平静,她的行为也就越反常。
“这个秘密是关于寒枫的。”上官无汲依然不紧不慢地诉说着,“想必你也知道他受了伤吧?听说是被血蝙蝠打伤的,伤势不算严重,只是位置不太凑巧,刚好一掌集中了胸口,引得旧伤复发。对了,他的旧伤你想必也有所了解吧?”
“寒公子是三个月前在杭州受的伤。”闻聚福叹了口气,“伤他的是一把宝刀,伤口极深,大夫要他务必卧床静养。可那段时间小姐正在执行一项机密任务,而寒公子也事务繁多,一直频繁地出入客栈,不曾好好调养。几日后小姐受伤昏迷,也被寒公子带回了客栈。从那之后,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照顾你,更加无瑕顾及自己的伤势了,以致伤势延绵,遗留至今。”
“为什么这些事你以前不说?是寒枫不让你说吗?”
闻聚福摇头道:“他从未对我做任何要求。但我知道,他是不愿让你知晓的。”
上官无汲低头沉默了片刻,又问道:“想必他也没说他是怎么受伤的了?”
“没有。”
“那我来告诉你吧,是我打伤他的。当时我即将入魔,正要大开杀戒时,是他现身阻止了我,也因此被我手中的宝刀所伤。只是入魔之时神智混乱,我一时没有想起来罢了。”
闻聚福惊讶地看着她。
她今晚的每句话都叫人不得不惊讶。
“这其中的详情,牵涉到一项机密之事,我无法对你细说。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跟那位小姐长得像不像?”
闻聚福缓缓摇头。
“一点都不像吗?”上官无汲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也对,如果我们很像的话,你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应该认出来了。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是在我提起金钱先生的时候吗?想必你早就知道金钱先生的来历?”
“金钱先生本名瞿天浚,是瞿老爷子的次子,也是你母亲的兄长,你应该叫他舅舅。”
“那她呢?她叫什么名字?”
“她是你母亲。”
“我当然知道啊!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她叫瞿心竹,小名唤作心儿。”闻聚福轻声诉说,眼中流露出忧伤之色,“她是这个世上最美丽,最聪慧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