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秘密大概可以分为两种:自己的秘密与别人的秘密。我们对于这两种秘密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一方面,我们千方百计费尽心机地去守住自己的秘密,另一方面,我们又更加千方百计费尽心思地去挖出别人的秘密。在这两个过程的不断重复之中,世上的故事才能充满了悬疑、诡异、猜忌与刺激。在别人的秘密还没有解开之前,我们积极、好奇、兴致勃勃并且跃跃欲试,为了能了解真相而不惜一切代价。但当我们知道了别人的秘密之后呢?
或许,上官无汲苦涩地一笑,我宁愿永远都不要知道。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当剑锋往上官无汲的心口刺来的时候,这个秘密已经无法再保留了。
半夜溜进故园山庄偷来兵器,她终于如愿以偿弄清了一直困扰她的事实真相。从握上枪杆到回忆起所有的事,这一切只是在瞬间完成。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错愕,就容纳了三年的可怕岁月。是震撼也好,是惊讶也罢,此刻的她已经被这噩梦般的记忆吞噬。当她还没来得及从梦中挣扎出来,这一剑又毫不留情地将她推落了冰冷的深渊。
剑尖刚抵在心口,这细微的疼痛立即就让上官无汲惊觉过来。没有时间去思考,她完全是出于本能地闪电般出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剑锋。
“你......”她不可自信地看向握剑的俞祈信,“你在做什么?”
俞祈信神色如常,语气平淡:“我在做什么,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你要杀我?”
“你认为呢?”
上官无汲愣了愣,再次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与往常一样,他白净秀气的脸庞上带着平淡温和的笑意,显得文质彬彬。但这一次,她锐利的眼睛终于在他略显单薄的身上读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是什么?
是深沉?是伤痛?还是......
上官无汲的心里微微一颤,这才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他谦虚有礼,温文儒雅,乍看之下像个出生书香门第的贵公子。然而他又偏偏是个江湖人,对武林中的人与事都了若指掌。他聪明而又谦虚,冷静却又随和,而且总能在她有困难的时候出现,轻轻松松地帮她解决。
这样优秀的一个人,他的出现真的只是巧合吗?
瞿老爷子的故人帖连闻聚福都不曾见过,他却能一眼就认出来。还有故园山庄,她能进去一次都受宠若惊了,可他却熟悉地像自己家一样。
还有眼下抵着她心口的这一剑,又是什么深意?
“你要杀我?”心神电转之下,上官无汲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信呢!好啊,有本事你一剑刺死我啊!”
她说着松开手指,任由剑尖抵着心口。
不管俞祈信有什么目的,都是以后才能调查的事了。此刻她只想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位温文尔雅的少年是否真的想要她的命。如果没有,万事好商量,毕竟他曾经多次帮过她的忙,甚至还搭救过她的性命。
可如果他敢刺这一剑的话......
心里越是冷酷,她脸上的笑容就愈加灿烂。
俞祈信平静地与她对视了片刻,缓缓收回长剑。
“你的意志一定经过千锤百炼的考验,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回复如常,这样的意志力正是一个绝顶高手不可或缺的。”
“你刺我一剑,不会只是为了考验我的意志力吧?”
俞祈信没有回答,垂眼看着手中的剑锋,问道:“姑娘是用剑的高手,可曾听过‘兵王’毕情对剑的评价?”
“毕情?”上官无汲一愣,“他说了什么?”
尽管她努力不去回忆这段噩梦,但“毕情”这两个字还是让她忍不住心中一颤。她想起了他倒下之前的表情,以及他对她说的话……
“他说,剑是最高傲的兵器,只屈服于比它更高傲的主人。姑娘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上官无汲实在不明白俞祈信提起毕情的用意,只得点头道:“意思是说,剑是万兵之王,是高贵的兵器。一个真正的用剑者,一定要有一身傲骨。从拿剑的第一天起,就要用生命去维护剑客的尊严与荣誉,誓死不让宝剑蒙羞。”
俞祈信又问道:“照姑娘的说法,剑不仅是兵器,也是用剑者的生命了?”
“可以这么说。”
“每个人只能有一次生命,那是否表示一名剑客的一生之中,也只能拥有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宝剑?”
“你到底想说什么?”上官无汲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她实在搞不懂对方的意图,但又隐隐觉得应该提高警惕。
“我是说,姑娘的佩剑似乎经常更换。”
“那是因为我没有碰到合适的。宝剑难求,要是我也有把像飞仙剑那样的神兵,那我还用得着......”上官无汲漫不经心地会发,突然微微一震,脸上的表情变得不自然。
她的确遇到过一把宝剑,而且这把宝剑直到此刻还在她的房里。那是最适合女子修行,比飞仙剑更有灵气的碧水剑,但却被她给糟蹋了......
她的心里涌起很不详的感觉。
就如俞祈信所说,她的意志久经磨练,比一般人都强。就算前一刻还置身噩梦之中,她也能马上冷静下来应对眼前的情况。然而此刻她这钢铁般的意志竟然开始涣散了,在俞祈信的东拉西扯之间,她的的思维仿佛已经被对方控制,按着他安排的路线前行。
“在下听说,一个真正的用剑行家,对剑的感觉非常敏锐,就是隔着剑鞘也能知道剑锋上是不是有个缺口。“俞祈信还在继续说着,话题还是这般随意,似乎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没有这么夸张。所谓的直觉也是靠培养出来的。像我每天练习拔剑两千次,十年来,我用过无数把剑。所以我只要看一下形状、材料就能大概判断它的重量。等手握上剑柄的时候,自然就能察觉有没有不对劲了。至于剑上的缺口,这种差异也太细微了吧?我是判断不出来。”
她已经有了警觉,所以回答得很是小心谨慎,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俞祈信的下一句就彻底击破她的心里防线。
“细微的缺口你不能察觉,那这把剑呢?”
上官无汲心中一惊。
这把剑是出门之前,闻聚福特地交给她的,在她拿到剑的那一刻起就已察觉不对劲。但她并未当场揭穿,直到出了聚福客栈才拔出剑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剑鞘还是原来的剑鞘,剑柄也分毫不差,但剑鞘里藏的却不是原先的那一把剑。最奇怪的是,剑身比寻常要轻上些许,她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发现剑身中空,里面还暗藏机关。只要剑尖触碰到物体,手上稍稍用力,剑身就会回缩,类似于弹簧一般。
她实在想不明白,闻聚福为何要交给她这样一把剑。
她更做梦都没有想到,俞祈信这样绕来绕去,害得她的脑筋也跟着转了多少圈,最终的目的竟然也是这把剑!
“你......”她脸上的平静终于维持不住,“你早就知道?”
“这把剑在我手中这么久,我当然有时间查探明白。“
“你明这把剑有问题?还敢用它来刺我?”上官无汲讶道,“你是在试探我吗?”
“不是姑娘在试探我吗?”俞祈信反问道,“你故意松开手,不就是想试探我的反应,看我会不会真的杀你吗?”
被人一语道破心机,上官无汲自然不是滋味,只得板着脸道:“试探你又怎样?你敢暗算我,我自然要查探你的底细!”
“请问姑娘查出什么了吗?”
“你!”上官无汲气结,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可恶!明知对方心思叵测,可她偏偏就是猜不出来!他究竟是何时开始对她有所图谋的?是在知道圣火#枪之后吗?还是从他们京城相遇开始,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之中?
“姑娘真的猜不出来吗?我是谁,我为何接近你,以及我究竟想做什么,难道这一切还不够明白吗?”
“你!你嚣张什么?”上官无汲怒道,“信不信我一掌拍死......咳!咳!”
也不知是否因为一时气愤而怒火攻心,她这句狠话还未说完,突然胸口一闷差点岔了气。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呼吸才稍稍顺畅,但腹部却开始隐隐作痛。
上官无汲心中一惊。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呢?
“姑娘不必气恼,最多在下给你一点提示好了。”面对她的愤怒,俞祈信的笑容里竟然还多了丝挑衅的意味。他稍稍拉起衣袖,十分从容地将自己的左手腕伸到她的面前,洁白的皮肤上一道深红色的伤痕分外醒目。
上官无汲微微眯起眼睛。
以她的眼力与经验,一眼就看出这是被利刃划伤所造成的伤痕,从伤口愈合的程度看,是近几日才受的伤。不过伤口很浅,并不会对人产生多大影响,最多就是流几滴血罢了。
“姑娘还不明白吗?”
上官无汲盯着这道伤痕,眼中先是闪过疑惑神色,随即又转为沉思。
提示......
伤口......
血......
这几样之间究竟有何关联?俞祈信此举又究竟有何深意?以他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轻易与人动武,何况这伤口位于手腕内侧,就算真的动起手来,也不应该是此处受伤。
除非是自己割伤自己……
她就这么直直地注视着这道不寻常的伤痕,心中思绪飞转,突然全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你!”她骇然地看着俞祈信,“原来是你!那封信沾血的信是你送来的!你就是小叶!”
“我是小叶?”俞祈信平静地反问道,“那你又是谁?”
上官无汲又是一震。
不错,她才是真正的小叶!
她才是那个顶着小叶这个假名四处杀人的凶手!
“你是来报仇的?”她终于有点明白过来,“是我为小叶的时候伤害过你吗?还是我杀了什么人?”
——信上滴血,通常是“血债血还”的意思。
就如闻聚福分析的一样,这个自称小叶的人是来寻仇的,是她以前结下的仇人。只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又送血信又送锦囊把她耍得团团转的人竟然是俞祈信!
竟然会是俞祈信!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只觉得双腿一阵酸痛,力气涣散,险些跌倒,手中的红缨枪也早已掉落在地。紧接着,她的上腹部也急剧地疼痛起来,使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住,脸上血色尽失。
这是肝脏的位置。
怎么会......
“你杀了谁?”俞祈信重复着她的问题,原本平静的目光变得深不可测,冷笑道,“你竟然不知道你杀了谁!”
“你……你究竟是谁?”上官无汲呆呆地望着他,“你故意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难道你想杀我?”
这位最多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着与年龄绝不相符的冷静与沉稳,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从他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我不会杀你,也不屑杀你。既然你想不明白,那就留在这好好想想,等你哪一天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我吧!”俞祈信冷漠地说完,将手中的长剑甩落在地,转身便走。
想走?
上官无汲眼中寒光一闪,一个箭步上前,一掌就要拍向俞祈信的肩头。在极度的震惊转化为极度的愤怒之后,她已经动了杀意。以她的武功身手,俞祈信根本连一掌都捱不起。
然而,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她这一步刚跨出,体内真气提聚,还没把功力集中在手掌,全身的经脉就一阵剧痛,左腿更是像失去了知觉一般,瞬间摔倒在地。脸颊重重撞在河边的石头上,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怎......怎么回事?
她心中一惊,不但双腿疼痛难忍,就连肝脏也剧烈地疼痛起来。这种疼痛来得太突然,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去想怎么回事,就已痛得全身颤抖,冷汗直流。
“你......你给我站住......”
她就这么倒在地上,全身因疼痛而微微抽搐,随着双腿与肝脏剧痛之后,小腹也传来了一阵阵锥心的痛意,让她几近昏厥。她咬着牙,挣扎着抬起头,却只看到俞祈信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