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稍后见诸位相公,多听少言,若有疑惑,回来再说不迟。”
赵思,哦,现在已经是南宋益王赵昰了,只是轻轻点头,任凭眼前的美妇人给他穿衣裳。
呆是呆了点,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儿,刚刚经历过艰苦跋涉逃脱追杀,显得呆也是正常。
淑妃杨氏只当自家儿子吓坏了,并不见疑,继续嘱咐道:“诸位相公舍生忘死,保着大哥来此,正为赵氏祭祀尚有可望。
今大哥年幼,妇人无知,内外之事托付诸位相公,大哥只要勤学,迟早亲领朝纲,再图恢复不迟。”
赵昰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克制着自己撇嘴的欲望。
如今已经是宋恭帝德祐二年(1278年)二月十八日,临安城破一月有余,宋恭帝赵?与谢太后次第北上,元朝上下认为赵宋已灭。
当然,杨氏等人不会这样认为,毕竟有两个赵氏亲王,尤其赵昰乃是度宗长子,只要登基就是正统,可不能说赵宋灭亡了。
想法不能说错,只能说一厢情愿。
此时,赵宋直辖地区仅有福州、温州、台州、处州、广州、南雄州,长江以北的扬州、真州、通州、四川的钓鱼城、凌霄城等山城依旧在坚持抗元,却已经失去呼应能力。
不说此时蒙元疆土之辽阔,即使按照七百多年后的范围算,以十几个市对抗六百多个市,想想就知道双方的实力差距有多大。
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等人倾力奋斗,宋朝还是一步步走向绝境,终至灭亡,赵昰提前一步病逝,赵昺由陆秀夫背着投水。
或许大厦将倾确非人力可以挽回,或许这些人能力不足,或许就是天命如此,但赵昰还是想试着逆天改命。
赵氏正统,皇室使命,存亡续绝,民族大义,汉家荣光,这些假大空说着没意思,就说点实际的。
元军兵至临安,赵?退位降元,降封开府仪同三司、瀛国公,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被元世祖忽必烈遣送吐蕃学习藏文、佛经,后出家,其独子相随,至治三年(1323年),因触犯文字狱被元英宗赐死,享年52岁。
跪了一辈子仍旧不得好死,这样的人生谁愿意来一次?
再说,赵?是正儿八经的皇帝退位,忽必烈为了笼络人心才给出了不错的待遇,赵昰可不是蒙元承认的皇帝,说不定逮到就一刀杀了。
试一试,就算依旧走了历史老路,结果也不会更坏。
嗯,反正蒙元上下没把两个黄口小儿放在眼里,一切都是宋末三杰的锅。
想到这里,赵昰忍不住咧了咧嘴角。
杨氏见状,责备道:“世事艰难,大哥如何能轻佻无状?”
赵昰果断恢复木讷,没让便宜老娘继续发飙。
整理妥当,杨氏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确认没有凌乱,方才拉着赵昰出去。
怕元军追来被包了饺子,大家没敢进温州城,只在江心寺驻扎。
江心寺是民间称谓,因为第一代赵跑跑赵构曾经跑到这里避难,故赐名龙翔兴庆禅寺。
百余年发展至今日,能以一寺之力容留官员军民近万人,可见其兴旺。
当然,作为二代赵跑跑,赵昰对此表示没有任何想法。
主要是他如今才八岁,不确定有没有人听他的,与其得罪了手下官吏,不如暂且观望一二。
随着杨氏穿庭过院,到了一间大殿外,十余员文武迎了出来。
看着都很憔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显然是为国事耗费了很多心力。
即便是橡皮印章,大家还是恪守礼制,恭敬地行礼。
赵昰对这个没什么概念,全凭老娘做主,让回礼就回,让说免礼就说,乖巧至极,毫无逾矩。
当然,大家也没有把他当回事。
若非需要团结的理由,一个八岁的孩子真的无足轻重,接下来议事也证明了这点,根本没人在意赵昰的反应。
第一件事上,陈宜中与陆秀夫就发生了分歧。
陈宜中认为温州太近,元兵旦夕即至,应当南下去福州。
陆秀夫认为大家留在江心寺上,船只足够,元兵来了可以立刻跑路,不妨停留几日等待后续军民前来汇合。
而张世杰认为有瓯江之险,温州城固,可以据守。
至于文天祥,议和被拘押,估计还在跑路中。
三个大佬口水横飞,互不相让。
这就是赵宋朝廷,大臣们不能说不忠心,只是很难达成共识并有效决断,从国朝初立便是如此,所以先是干契丹不成反被操,接着被党项人干,好不容易契丹没了,又被女真人干,最后被蒙古人干。
时至今日,国之将亡,仍然在吵。
赵昰就安静地看着,并不发表意见,主要是没人看他一眼,估计说了也没人听。
好在,杨氏居中调和,三人暂时放下了争议,转而商量下一件事情。
效高宗故事,奉赵昰为天下兵马都元帅,说白了就是把旗号打出来,让世人知道赵宋还没亡,好号召大家继续跟蒙古人干。
这点没什么异议。
当初宋度宗赵禥驾崩,大家还能为立嫡立长闹上一闹,如今两个都是庶子,另一个赵昺才六岁,谈不上贤不贤的,只能是立长。
赵昰估计,最主要是生母杨氏和国舅爷杨亮节不可能同意赵昺成为今日的都元帅,明日的皇帝的。
看大家商定,赵昰决定彰显一下存在感,便问道:“何不直接登基称帝,以定名位?”
大概是没想到小透明会突然说话,众人都呆了一下。
杨氏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拉了赵昰一下,说道:“诸位相公自会安排妥帖,大王无需多言。”
都开口了,赵昰自然不会闭嘴,不然怎么显示存在感?一直当个透明人,谈个屁的逆天改命。
没给大臣们解释的时间,赵昰抢先说道:“靖康时,二圣困于汴京而高宗流于外,为统合天下兵马而赐天下兵马都元帅职,待二圣北狩,皇太子随行,国家失主且无人可继大统,高宗进帝位。
今前皇举国降,必然北狩,国已失主而不可一日无主,何必先就天下兵马都元帅而后进帝位?
国事危急,当芟繁就简,直进帝位,以振官吏军民信心,再战敌虏。”
卧槽这脸皮可以啊,大家不由惊叹。
自古以来,都是别人上劝进表,然后来个三请三辞,谁见过自己要一步到位的?
哦,草头班子有,但都是歪瓜裂枣,随手就被灭了的。
不过,为什么非要先当天下兵马都元帅呢?似乎除了赵构的故事,也没别的理由。
见大臣们沉思,杨氏躬身行礼,说道:“妾身管教无方,致使大王胡乱言语,诸位相公莫要见责。”
“不敢。”大臣们侧身让开回礼。
赵昰起身躬身行礼,说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今贼虏环伺,身死国灭只在旦夕,请诸位相公以国事为重,同商此事,早早定夺。”
果然,大臣们缓过神,立刻议论起来。
只有国舅爷杨亮节行礼,哭着说道:“大王聪慧睿智,有英主之风,国朝后继有人,何愁大事不成也!”
赵昰错愕,不禁看向了杨氏。
杨氏虚抬双手,说到:“杨侯快起,大郎年少无状,偶得灵光而已,莫要轻夸,免得骄矜自满,反而坏了大事。”
“贵妃此言差矣。”杨亮节抹着眼睛说道:“自理宗朝,如此聪慧之王,仅见也。
臣以为,当以大王言,进帝位,定国本,正名位,再图进取。”
“此事仓促,于礼不合!”陈宜中立刻反对。
即便赵昰肯定要当皇帝的,陈宜中也不想这么快,否则杨氏和杨亮节内外呼应大权独揽,其他人玩什么?
陆秀夫说道:“国朝定例,此事非外戚可言。且元兵旦夕而下,并无准备时间,恐失国朝威仪。”
赵昰挑起了头,本想让杨氏收尾的,奈何看她犹犹豫豫不想得罪这两个大佬的样子,不得不说话。
“国事颓唐至此,我等惶惶如丧家之犬,何谈威仪?”赵昰感叹一句,又道:“诸卿忠义绝伦,才学无双,小王请教,吾即日登基,是否利于御敌?若是,即刻继位,若否,延后再议不迟。
至于礼制,当初太祖受军民拥戴而黄袍加身,何言礼制?吾亦想威加四海内外咸服,然国事如此,当因陋就简。”
赵昰起身,拜下,道:“诸卿皆国之肱骨,大小内外事无不相托,请摒私情,以公事为念,商议此事。”
“臣惶恐。”陈宜中等人慌忙回拜。
杨氏下定决心,对着群臣拜道:“小儿无状,然所言甚是在理,请诸位相公主持大局。”
赵昰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杨氏必须表态,哪怕可能惹得大臣们不喜。
众人自然只能应下,开始商议此事。
即便说登基,也不是说对外发个布告就行的,最起码年号、印玺、中枢名单这三样要弄出来,不然就真的是草台班子了。
赵昰对此不怎么感兴趣,便悄悄告诉杨氏:“娘娘,孩儿饿了……”
咕咕咕……正好肚皮里传出一阵响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杨氏闪过一丝尴尬,歉意道:“小儿无状,诸位见笑。”
陈宜中说道:“此间事,臣等商议,贵妃自带大王休息。”
“有劳诸位相公。”母子俩异口同声,起身离开。
目送赵昰走出殿外,陈宜中忽然说道:“原以为大王年幼无知,必以太后听政,如今见其聪慧有决断,或许可免。”
“此言差矣!”杨亮节立刻反驳:“大王睿智神授,然年幼,见识浅薄,如无太后听政,恐有失当。
如今当择名师教导,潜心于学,待其稍长,亲政不迟。”
新一轮争吵开始了。
赵昰不知道也不关心诸位相公与国舅爷的争斗,随着杨氏回到别院,立刻狼吞虎咽。
只是杨氏盯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是让赵昰吃不痛快,便放下筷子问道:“娘娘有话但说,孩儿必如实回答。”
杨氏问道:“谁教的大哥直进帝位的?”
赵昰想了想,反问道:“娘娘以为,以诸相公之能,可能恢复江山?”
杨氏沉默。
别看诸多大臣生死相随,但要说指望他们恢复江山……有这个本事如何能够沦落至此呢?
“孩儿以为,目下我等当立一根基之地,遍观天下,唯福建与两广而已。
然以蒙元之强,必倾力来攻,能否坚守尚未可知,遑论发展。
是以孩儿认为,可迁民往流求岛,以为获取钱粮之所在……”
赵昰大概说了流求岛的情况后,又道:“即便最终退守海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不行再熬个十年,那时蒙元的雄主良臣勇将皆死,而我正年轻力壮,岂有不胜之理?退一万步讲,也能保我赵氏香火不绝。”
为了获得老娘的绝对支持,赵昰把自己的打算详细说了。
“诸位相公无此见识,须得孩儿做了皇帝主持此事,时不我待,当尽早。”
杨氏说道:“如此见识者,可为帝师,大哥当请来相见,为娘自当拜请!”
“自出临安,孩儿何曾离了娘娘左右?非是有人指点,此乃孩儿自己所想。”
杨氏将信将疑,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跑路之前,赵昰和她住在一起,见过什么人都知道,跑路时更是不离左右,确实没人接近。
“孩儿认为诸位相公必然还有争执,不知浪费几多时日,须得主动出击,此事非国舅不可。”赵昰看外面已经黑透,便道:“请娘娘明早召国舅相见,孩儿有事托付。”
为了不在登基称帝上耽误太多时间,赵昰决定主动出击,哪怕不那么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