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衍暗松口气,但眼底却闪过一抹心疼:
“隽朗,你可以不用这么懂事,在爸爸心里,你和琪琪、阳阳一样,都是爸爸最疼爱的孩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开口和爸爸说,讨厌什么,也可以直接说出来,不要把什么都藏在心里。“
说着,他拉着小孩儿的手坐到自己腿上,方续说:“今个这事错在琪琪,爸爸让她在楼下反省,回头爸爸让她向你道歉。”
闻言,程隽朗摇摇头:“不用。”
“隽朗,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做错事,就该道歉,还有,琪琪的妈妈生下琪琪就没了,因此,家里的长辈都比较宠她,”
“以至于把她宠得娇纵了些,但爸爸相信琪琪本性不坏,既然咱们发现她有不对的地方,就帮着她改正身上的缺点,不然,琪琪怕是会一条道走到黑。”
闺女是被家里人宠得有些不像话,可要说闺女嘴里吐脏话,小小年纪心思不少,这其实都是他那位不省心的丈母娘给教的,但知道又能怎样?
他不是没和闺女谈过,小丫头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说不会听她外婆瞎说。然,该听还是听在耳里,见谈话不起作用,他禁止闺女去外家玩耍,
熟料,不省心的丈母娘跑到大院,直接到她家吵闹,指责贺家这是想要断亲,接着盘腿往他家院里一座,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念叨着她闺女为给贺家生孩子丢了性命,结果,贺家却拦着她外甥女不许和外家亲近,引得大院里的人没少在他家院门外围观。
碍于这个难缠的丈母娘,他不得不做出让步,允闺女一个月到外家走动两次。
说实话,丈母娘给他闺女灌输了什么,他不用多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无非是你爸爸生了别的孩子,等那孩子长大,贺家的一切就是那孩子的,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很容易给小孩儿留下坏的影响。
事实上,在他闺女身上,那影响无疑很显着。譬如从不喊沈曼青“妈妈”,脾气一上来就唤沈曼青“狐狸精”,不把阳阳视作和她血脉相连的弟弟,竟还直呼自己的弟弟是“小贱种”!
以前念在女儿尚年幼,他忍着没有动手,今日,是实在忍无可忍,那一巴掌才打了下去。
后悔吗?
不,他不后悔,他只是觉得对不起那个温柔似水,善解人意的女人,为生下女儿,落得大出血而亡,如若她泉下有知,对于女儿现如今的样儿,一定会感到痛心,甚至会责怪他吧!
程隽朗的眼睫毛很长,他低垂着眉眼,抿唇没有做声。
要说贺诗琪的妈妈很早就没了,他这个有妈妈在身边的,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生下他,却不喜欢他,这样的妈妈……他其实一点都不稀罕。
至于贺诗琪一条道走到黑,那是她自个的事,旁人,尤其是他这个被她讨厌的拖油瓶,又有何能耐帮助她改正自身缺点?
就算有,他也没那份好心去帮忙纠正。
拖油瓶?
没错,他是拖油瓶,但这拖油瓶非他自愿,如果可以,他希望回到爷爷奶奶身边,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良久都没听到程隽朗说话,贺衍微叹口气,在小孩儿头上揉了一把,起身:“好了,爸爸不强求你帮助琪琪改正缺点,你看信吧,等会吃饭爸爸上楼喊你。”
语罢,他在小孩儿肩膀上轻拍了拍,继而出了房门。
待门外脚步声远去,程隽朗坐回椅上,拿起信纸仔细看起来。信中,叶夏先是说来信已收到,然后问候程隽朗身体可好,学习可好,随之说起她一切都好,说她上小学了,直接从四年级读起。
这不是叶夏显摆,她说得只是一个事实,因为她不想在这样的小事上欺骗程隽朗,哪怕对方是个小孩子,在叶夏心里,既然答应和对方通信,那么信中提到的任何事,都得是真实的。
把学校的事儿说了说,叶夏又提到自家弟弟一些趣事,以及她上山采摘野果,打野物的趣事,反正,写到最后整整写满两张信纸。
捏着手中的信纸,程隽朗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竟莫名得觉得开心。
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他将信纸折叠收好,然后拿起笔给叶夏写第二封信。
……
“老三,你妹妹的作文真获得全市小学组一等奖啊?”
江安手里明明拿着一张红通通的获奖证书,却就是不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禁不住从江学慎这一次次确认,见状,林兰好笑得在男人胳膊上拧了一把,问:“疼吗?”
“你轻点!”
被媳妇拧得吃痛,江安方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他闺女真得给他又又又长脸了,先是连跳三级读四年级,接着向省报悄悄图稿被人家看重,给寄来稿费和各样票证,现在竟然因一篇作文,在全市小学组中获得一等奖。
是一等奖,有证书的一等奖,这消息村小所有学生和老师都知道,不对,准确些说,此时此刻,村里但凡家里有孩子在村小读书的,多半都知道他闺女的作文在市里获得了一等奖。
喜不自胜,江安真得是喜不自胜,只见他咧开嘴,打开闺女的获奖证书再次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江学慎在旁站着,嘴角抽了好几下,说:
“爸,你这看了都不下二十遍了吧?!就这还看,还向我一而再确定,要是被村里人知道,肯定得笑话你还没老呢,就已经眼花耳聋。”
瞪眼儿子,江安摆手:“去去去,你爸我只是太高兴,对,就是太高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才多问你两遍。”
至于他盯着闺女的获奖证书一遍遍看,是他喜欢看,谁爱笑就去笑去。
哼!笑他是假,估计眼红他有个聪明闺女,心里泛酸才是真。
叶夏被她妈揽在怀里,笑眯眯地看着她爸:“爸爸,明天陈老师带着我去省城,代表市里参加全国中小学生作文比赛。”
明天是周六,周日在省城某中学,由各市选拔上来的佼佼者,进行全国性作文比赛。其实她没想出这个头的,毕竟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
却与一帮小孩儿进行作文比赛,这说起来和作弊没什么区别,好吧,在她这,其实就是作弊。
但是语文老师,也就是陈老师之前没和她说,就把她平常写的一篇作文递交县上参加比赛,毫无意外,她那篇作文在县上直接取得第一名,
等县教委打电话到学校,陈老师才把这事儿告诉她,没过数日,她被陈老师带着到县城参加市里举办的作文比赛,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个证书,同时获得前往省城参加全国中小学生作文总决赛的资格。
说实话,叶夏觉得挺羞耻的,可学校觉得光荣,陈老师觉得光荣,她爸妈和哥哥弟弟都觉得光荣,既然大家开心,羞耻就羞耻吧,这对现在小萝莉的她来说,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陈老师就带你一个去?”
林兰抚着闺女的头发,眉眼间笑意浸染,垂眸问。叶夏点点头:“我们学校就我一个。”
她家所在的市属于S省的二级地市,距离省城约一百二十多公里,明早六点多钟就得从学校出发。
江安这时满脸凝重说:“明个爸陪你去趟省城。”
虽有陈老师在,但那位陈老师不到二十来岁,还是个女的,在路上能照顾他闺女?
“不用。”
叶夏摇头,眉眼弯弯,仿若月牙儿,她喊着笑意的甜软嗓音溢出唇齿:“明早我和陈老师从公社做班车到县里,再乘坐前往省城的大巴,很方便的。”
“那你们打算怎么去公社?”
江安拧眉问。
叶夏回应:“陈老师骑自行车带我。”
静默好一会,江安看眼媳妇,说:“我不太放心。”
林兰同样有些放心不下闺女,闻言,直接拍板:“你陪着夏夏去吧,这样我也能放心些。”
叶夏能说什么?
她看得出这是爸妈关心她,不放心她去那么远的地方,最终,她只能闭上嘴儿,默认由她爸陪着,和陈老师组成三人队伍,明早出发前往省城。
翌日。
东方尚未透亮,用过早饭,叶夏坐在自行车前梁上,她妈坐后座,她爸骑车,身旁是陈老师独自骑着辆半旧的自行车,在朦胧晨曦中出了大梨树。
到了镇上,陈老师将自行车放到林外公家,叶夏和她妈还有外公外婆再见,便被她爸直接抱起,与陈老师坐上开往县城的第一班班车。
“紧张吗?”
从县城倒乘去省城的大巴,陈老师微笑着问叶夏。从教十来年,这是她见过最聪慧,最灵动的小姑娘,其实更为准确点说,小姑娘真得是个天才。
摇摇头,叶夏一脸天真可爱说:”不紧张。”
陈老师闻言,脸上的笑容越发明亮:“咱们抱着平常心就好,不过,老师相信以你的作文功底,在比赛中一定能写出一篇漂亮的作文。”
江安靠车窗坐着,叶夏和陈老师之间隔着过道,听着闺女和陈老师的对话,江安嘴角挂着笑,心里却挺紧张的,就好像是他要参加作文比赛似的。
“我会努力的。”
叶夏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既明亮又纯真,与她四目相对,陈老师一阵暗叹,要是她有这么个聪明漂亮的闺女,那该多好啊!
然而,婚后三年,她都没怀上孩子,第六年好不容易怀上,且生下来是个男孩,但……但孩子养到快一岁,却夭折了!
那一刻,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她放不下她的学生,放不下她的三尺讲台,只能压下丧子之痛,把精力全部投入教学中。
死!
就算她死了,也不能换回儿子的命,活着,她能继续教学,没准儿子投胎,能重新到她肚子里。她知道现在是新社会,不兴封建迷信,
何况她是人民教师,就更不应该有那样的想法,但她就是想抱住这一丝希望,然,两年多时间过去,她的肚子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回想起夭折的儿子,陈老师神色恍惚起来……
找到考场,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叶夏跟着她爸和陈老师在就近的旅店办好入住手续,在陈老师要求下,待在旅店客房好好休息,为明日的比赛养足精神,以期取得好成绩。
为按陈老师的心,叶夏哪怕觉得完全没必要,还是乖乖待在客房里哪儿都没去。
“江夏,记住老师的话,正常发挥就好。”
第二天,省某重点中学门外,陈老师神色一看就很紧张,叮嘱完叶夏一些注意事项,不放心得又说了句。
闻言,叶夏神态放松,点点头,拿着准考证和文具盒加入同参加作文比赛的学生中,就在她的身影即将走进考场大门时,
身后传来她爸醇厚难掩紧张的嗓音:“夏夏,爸爸就在这大门外等你,不要着急,好好写啊!”
顿住脚,叶夏回过头,给她爸一个甜甜的微笑:“知道啦。”
望着闺女消失走进考场大门的娇小背影,江安嘴角动了动,对陈老师说:“夏夏肯定能写出好作文的。”
陈老师一怔,旋即笑着点头:“对,江夏同学很棒,写出好作文不难。”
她无需紧张的,就小江夏的写作水平,没准继市一等奖后,拿到全国中小学生作文比赛一等奖呢。
铃声响起,考场大门关闭,江安和陈老师坐到路边台阶上,两人就叶夏的学习聊着聊着,忽然,陈老师眼睛大睁,直直地看着江安黝黑,却尤为俊朗的侧脸。
“怎么了,陈老师?”
许是陈老师的目光太有力度,江安转过头,不解地看向对方:“是我有说错什么吗?还是陈老师觉得我在编谎话?”
“你说江夏同学有向省报投稿,而且被省报征用了稿件?”
太意外了!
真得太意外了!
不,她不应该感到意外,就小江夏能拿到全市小学生作文比赛一等奖这样的能力,给省报投稿,并被征用,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