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正午,沈忘沿着鹅卵石路走回出租房,一路与相识的人轻笑问候。英俊的面孔上缀着淡淡的冷漠,与嘴角清浅的笑意冲撞出奇妙的感觉,像香草味的冰淇淋。
他的面容和身型在如今社会中颇受女孩喜欢,身边清脆的甜美笑声不绝,办公桌上总是堆积着各式零嘴,当其他男性同胞抱怨时,他所得的数量足以再喂饱一个他。因为,除了相貌出众,更因为他是位很好的倾听者,每当向他诉说感情,或是发牢骚,他就会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你,好似你所有的想法和感情,不会受到任何阻拦,从而在那片深邃土地中发芽。通常,他不会发表意见,除非你所说的观点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才会微笑地打断你。不仅如此,他还是位信誉良好的保密者。
今天的加班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时间将会完全由沈忘掌控,只要手机不再响起,那么,他将得到一个愉快的周末尾巴。可以看一部电影,或者换上球衣去小区球场打上一场。总之,有很多乐子,只要手机不响。
当沈忘琢磨用什么丰富余下时光时,他恰巧走至41栋单元楼前的小片花圃旁。鹅卵石路的尽头迎面走来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沈忘从未见过他,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那副极不讨喜的模样很难让人忘记。
男人的面色憔悴,走起路来左右摇晃,颓然地佝偻着腰,好似在赌桌上输光了所有积蓄,被当作流浪狗轰了出来。他歪着头,瞥着眼,扫过每一个从他身旁经过的人,好似在估量谁的口袋里有足够的钱财给他做赌资。
点沈忘与他擦肩而过时,他直勾勾盯着沈忘,两颗浑浊的眼球盛满让人厌恶的贪婪,好似看的不是脸,而是一堆金子。沈忘来不及想明白这种眼神的来源,一阵裹着早春寒意的风拂面而来,催促他加快脚步回家。
被称为家的地方,两室一厅,室内装潢简单,干净整洁,透着独居寂寞的冷清。
将钥匙放进玄关鞋柜上的方形马口铁饼干盒内,沈忘又将脱下的运动鞋放进鞋柜,方才趿着棉拖走进客厅。
他越过布艺沙发,盘膝坐在客厅中央平铺的灰色地毯上,捏住茶几上摆放的相框,打招呼,“我回来了。”
这是沈忘多年来乐此不疲的习惯。
相框里放着一张年轻男女恋爱的合照,日期标注于2003年,距今已有二十六年,那时沈忘还未出生。他们相互依偎着站在公园人造湖边,脚下是绿草红花,头上是蓝天白云,幸福和安宁写在微笑的年轻脸庞上。
他们是沈忘的父母,十三年前,丧生于一场车祸。
那是2016年最后六个小时发生的事情。
那晚过后,他们变成了公墓玻璃格子里的两罐陶瓮,沈忘变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儿。虽然父母离世是件不幸的事,但幸运的是,沉默寡言的大伯足够负责,将他抚养长大。大学毕业后,他留在首都工作。
这是沈忘入职的第八个月,一切安好,转正后的工资可观,因此得以每个月有盈余转至大伯的银行户头,但过阵子,这笔钱又会因为其他原因回到他这里。故而在物欲横流的大都市,他的日子并不拮据。
他有足够的钱支付想吃的美食,想买的设备,心仪的运动鞋和最新的机械键盘,偶尔还能奢侈一把,请朋友在高档餐厅聚一聚。如此下来,除了些许寂寥冷清外,独居的生活也并非难熬。假如,没有那些总是突如其来的加班,日子会过得更舒坦。
方将快餐摆上茶几,手机骤然响起了那该死的系统铃声。屏幕上显示着分别不过一个小时的同事姓名。
他不禁在心里祈祷了一声,方才摁下了接听键。
“嗨。”肩膀夹住手机,沈忘空出双手解开食品袋,将外带的快餐从袋中拿出,放置在茶几玻璃桌面上。
电话那头环境嘈杂,汽车鸣笛,人群喧闹,还有街边商家喇叭的喊叫,显然不在工作场合,等到对方说明了来意,沈忘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我不会唱歌,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真不去了。”擦去指尖上因揭开餐饮盖而沾的汤汁,沈忘将手机拿在手里,转头看到窗户没关紧,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将窗帘吹得鼓胀,于是起身走向窗边,“嗯,下次有机会。拜。”
“咔”,窗扣合上发出一声轻响,沈忘透过玻璃窗看到鹅卵石路上,与他擦肩而过的陌生男人正往这幢单元楼走来。
因为地段问题,小区内有不少业主对外出租赚取高额房租,所以陌生面孔在这里并不少见,但如果邻居或是租客是这样的人,大约不是一件令人心安的事。
吃过午饭,沈忘在电影细细碎碎的对话中小憩了片刻,五点钟,换上球衣去小区球场打了一场球。今天的手感不错,连中了五个三分,并给号称“铁墙巨人”的老秦两顶帽子。心满意足地随几个单身汉一同在小区外吃了实惠妈妈牌快餐后,几人才映着最后一丝余晖挺着鼓涨的肚子,在小区门口散伙。
三楼楼道寂静无声,随着沈忘踏入,脚步声激亮声控灯。映照出白净细腻的墙面,一尘不染的地板。
成圳市位于邶风国的北方,三月中旬的春寒还未散去,运动过后的汗水滲透了衣服,饶是裹着外套也觉出一丝冰冰凉的凉意,好在北方的冷只要进了屋,就没有杀伤力。
这么想着,沈忘快步顺着廊道笔直朝前,临近尽头有一处拐角,向左有两户人,向右则是他的出租房入口,也不知是否是疏于考量,或是为了再挤出一套房子,这处入口向内嵌,距离最近的走廊灯光有一定距离,因此格外昏暗。
那个不讨喜的陌生男人从拐角处左侧出现,向沈忘走来。
沈忘感到震惊,心想,不会是他的邻居吧?
这么想时,男人已经走至他跟前。
之后……
之后,沈忘醒来时,整个世界在轻轻晃荡,如同梦境,晕开一丝迷蒙的虚影。他感到浑身酸软,有些想吐。他晃了晃脑袋,视线逐渐清晰,意识也得以回拢。
发生了什么?他隐约记得,那个男人……他想起来了。
当男人与他擦肩而过时,在他侧颈扎了一针。男人的速度极快,他虽当即伸手格挡,仍慢了一步,击打在对方的手肘上,针头却已经扎进皮肉。不过几秒,沈忘便浑身瘫软意识模糊,他踉跄地摇晃了几步,载倒在地,最后看到的是楼道瓷砖绵连的灰色花纹。醒来,沈忘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里哪儿?
沈忘扶着墙壁站起身,他的双腿发软,打着颤,有种脱水般的虚弱。
这是一处小型休息室,单调,逼仄,弥漫着长期不通风的沉闷。风扇嗡嗡吹着,打散早春时节本不该有的热气。单人床紧傍米白色的墙,床尾是一张书桌,书桌紧靠的墙面上有一扇圆圆的,不过梳妆镜大小的窗。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凝成一束,落在书桌靠里一侧,光里有浮尘缓慢上下飘动。
趴在窗口向外张望,沈忘愣在当场。
窗外不是马路,没有车流和人群,亦不是他所想的荒郊野外,而是一片海。细碎短促的白色浪花,犹如蔚蓝布匹上的花纹。他感到世界在晃荡是因为船只随着海浪起伏。
他抹了把脸,觉得自己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