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厂的人马一路护送沈莺莺到昭雪坊。
城西街巷。
夜间,巡街的两名打更人,一人拿梆,一人拿锣。
两人并肩而行,拿梆的那人手里还提着一盏纸灯笼。
“笃笃——咣咣——”
“风干物燥——小心火烛——“
拿锣的那人还在嘴里念叨报时的内容,另一名打更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快别喊了,看看那个是谁。”
拿锣的顺着拿梆的人的话,往街巷深处看去,立马在最角落的铺子处,看见了一些人马。
那玄色祥云袍,那朱红腰玉带,那跨腰大马刀……那不正是大金武力最为高强的西厂官员,传闻中的白面僵尸嘛!
那马车里的人岂不是……
果不其然,两人正好看见马车车厢内走出了一个穿玄色长袍,瑞凤眼,墨色长发垂肩,面容艳惊山河的青年男子——
正是那位传闻中为了登帝,不惜兄弟反目,杀人如麻的顾大总督!
这顾阳景美艳的容颜和心狠手辣的性格,他们天天打更,倒也听闻了不少。就是没听说,这五皇子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虽然离得远,但也能看得见五皇子怀里正抱着一名妙龄女子。他将右臂环住女子,双手上勾,将女子横抱在怀里,轻身跃下了马车。然后抱着女子,快步进了那间不起眼的铺子。
那铺子外挂一三角旌旗,旌旗主要是红白相间,边缘有流苏垂落。三角旌旗随风轻轻浮动,伴着弯月,可以清晰看见上头用墨色字迹写着的三个大字:昭雪坊。
三个多月前,大金空降了这位女玄探,玄学断案那叫一个风生水起,搞得三法司各个官员接连自闭。
不少官员,还曾不服气地挑衅这位女玄探,最后都是铩羽而归!
偏偏那段时间,这位也管案子的两厂总督,派去北疆办案了。当时坊间就有不少人断言:等到顾五皇子回京,肯定也是要跟这位女玄探斗上几回的。
谁能想到,这斗着斗着,都斗到怀里去了!
“啧啧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是这个道理。”
“唉!这京城达官贵人们的生活就是如此朴实无华且枯燥!咱还是好好打更吧!俺们这事比较有趣!”
另一人闻言,点了点头,“也行,咱好好打更。也当那大金第一打更人!”
两人谈笑间,往远处走去了。只是怪的是,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了丝丝寒意。
每走几步,寒意更甚。
“兄台,你有没有觉得周围好像有点冷。”
“好像有点。”
两人说着,各自抖了抖自己的身子,企图更加暖和一些。拿锣的那人,隐隐觉得身后好像有厚重的脚步声,但又不敢回头看。
“我要不要回头啊?我怎么感觉我背后有东西。”
拿梆的走在他前面,连忙摆手。
“别介啊。干咱这一行的,拿的都是血汗钱。夜间打更就三个原则:不回头,不好奇,不参与。可千万别把命搭进去了。”
大金王朝因得罪神兽獬豸,沦为命案迭出的混乱王朝数百载,大大家对杀人之事早就见怪不怪了。还是四十前当今皇帝登基后,改年后为盛元,大力发展三法司、建立监察百官的东西两厂,这混沌的场面才有所缓解。
明哲保身这四字,没有谁比这两位大夜间还在外面游荡的打更人更了解的了。
这些年他们也不是一两回路过凶杀现场了,能死里逃生那完全都是靠当不知道换来的!
“那行吧,快走快走!”拿锣的打更人赞同自己伙伴的意见,赶紧招呼他,一同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
然而他们小步快走没几步,身后那个追赶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了,越来越沉重了。
良久,那声音在他们咫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兄台,反正你人在前面,要不你帮我回头看看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我……我不敢啊!”
打着纸灯笼,站在前头,手里拿梆的人瑟瑟发抖。
良久,发现身后迟迟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兄台,你没事吧——”他担忧之余,转身过去。
借着纸灯笼的光,却只看见一个庞然大物——
……
昭雪坊。
昭雪坊两小童见五皇子抱着沈莺莺入门的时候,皆是目瞪口呆。
“房间在哪里?”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青莲先举手,“这边!督主这边!”
……
昭雪坊,正房。
顾阳景弯下身子,将沈莺莺轻轻放到雕花木床上,还帮沈莺莺脱去了那双绣花登云履,将她的双腿,也摆放到床上。
顾阳景取下了沈莺莺头发上的簪子,将她头摆正,确保她白皙如玉的脖颈能够靠到枕头上,并帮她盖好了被子。
一切处理完后,顾阳景这才起了身。
顾阳景看着床上之人,毫无雅态,鼻翼间偶尔还有细微鼾声。一张绝美的容颜上倒是看不出神色,只是眼底里的波光出卖了他。
马车上一路看着她睡觉的样子,没想到如今送到了昭雪坊,还想再看几回。想来也是怪事。
顾阳景将那簪子放到了床边的案台上,想起一事。
“云玄探还欠本督一把红锁。等到明日她醒了,两位还务必要帮我督促一下她,让她尽早送到督主府。”
两小童哪里知道顾阳景说的是什么红锁,但又不好反驳,只好各自都点了点头。
“好的,殿下。”
“会帮您转达的!漂亮督主!”青莲看着顾阳景的眼眸还是亮闪闪的。
没办法,她爱这世间所有美丽的女子。因此尽管督主对她爱答不理的,她也会原谅的。
“那本督就先行离开了。天色还未亮,你们两个也赶紧去休息吧。”
“嗯嗯!”
“殿下,这边请。”
昭雪坊两小童一路送顾阳景出了铺子,并亲眼目送西厂一行人离去。
紫药盯着离去的那群太监的身影,不由得嘀咕:“这个五皇子搞的哪一出。怎么突然对坊主如此关怀。”
又是搂又是抱,还亲自把她送到房间里。做的事情,可一点也不符合他传闻中的冷面形象。
紫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青莲则是双手一拍,大喜于色。
“看来云姐姐要成亲啦!我们得去东街买点炮仗庆祝庆祝!”
紫药:……
彼时房间的沈莺莺还在沉沉睡着。
但她在睡梦中,想起了一些事。
七月十九日当晚,沈莺莺确实因原主身体存在病症缘故,夜游出行了一段时间。
她虽全程都在睡梦之中,但毕竟是天字辈玄师,五官能力远高于常人。因此夜游期间,双眼虽看不见,但耳朵,倒是听见了不少事情。
只可惜她当时因在睡梦之中,朦朦胧胧的,实在记不得发生了何事。如今得知城郊山庙纵火案不是她所为,一下子便都串联了起来。
……
盛元历七月十九日,亥时。
“云玄探……云玄探……”
睡梦中的沈莺莺,能明显感觉到躺在床上的自己,好像被一股什么力道推了几把。
推她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才因突发心疾而去世的柒佰万——柒大员外。
柒佰万是个身材高大,腰有两个水桶那么大的中年男子。他一身元宝纹华服,穿金戴银,脸和身子都格外圆润饱满,皮肤贼白贼干净,一看就没怎么干过活。
“云玄探……你倒是醒醒……醒醒——唉!”
既知自己是如何也无法叫醒这位女玄探的,这位大金第一富绅干脆叹了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刚成为鬼魂不久,还没有经验。地府里的鬼差说因为他多番开粮仓救世人,功德深厚,所以允许他在人间再多逗留一会儿,好交代后事。
他想来想去,能帮他处理后事的也就是这位忘年之交的女神探了。
可惜女神探还躺在床上,睡姿七倒八歪,压根没听见他的喊声。
半晌,床上那位神探突然立起了身子。
“云玄探!你醒啦!老柒我总算是把你唤醒了!”柒老爷本来还想说什么,只见那位女玄探直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柒佰万第一次当鬼魂,还没经验。没想到这被人活生生穿过去是这种感觉啊——心底里一下子百味杂陈起来。
再一回头,正好瞧见那位女玄探打开门,身子一跃,飞了出去。
“唉唉!云玄探!你等等我呀!”
柒佰万连忙跑到门边,望着已经飞在夜幕之间的那人,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了原地。
半晌,猛地想起一事,激动得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哎哟!看把老柒我给忘的!老柒我现在可是个鬼魂啊!飘起来那都不算事!”
想起自己已经是阿飘身份的柒佰万老爷,在心里冥想了好一会儿,果不其然那圆润润,又有些透明的身子,从地上慢悠悠飘荡了起来。
彼时一阵风吹过,将他连带着树间的叶子都要一起吹走了!
“哎呦!”柒老爷抓着树,尽量不让自己这个薄如纸片的鬼魂身子被风给吹走。
等到晚风稍微停了下来,柒佰万赶紧又随那位女玄探而去。
“云玄探!你倒是等等老柒我啊!”
这一人一鬼,半个时辰内,愣是将这皇城遛完了好几遍!
“云玄探!你要不要歇歇,老柒我真的是逛不动了!”
柒佰万双手搭腰,气喘吁吁。
这下他才明白:原来平日里不爱运动,就是当鬼了也容易气短!
柒佰万方才就发现沈莺莺在夜游,也就没再试图叫醒她。
据传闻,中途叫醒夜游者,可能使其病症更加严重。
他本来想要不就这样陪她逛一逛,等她逛累了,再找她交代一些后事。哪里想到那位女玄探,直奔着一个城郊山庙去了。
彼时的山庙里,还有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携手私奔的一对痴情男女。
“云玄探!”女子见到女玄探,面露喜悦之色。
然而沈莺莺却从袖兜里掏出了火符。
“哎呦!这可使不得啊!”柒佰万连忙喊了一声。
从刚才陪她“逛街”就发现,这位女玄探好像梦见什么格斗的场面,需要不断扔火符来对付梦中的仇人。
这一路闲逛皇城,她可是打砸抢不少铺子,幸好大半夜的都没啥人!大不了明日醒来赔点银两就算了。
但如今摆着她面前的,可是活生生两条人命啊!
“云玄探!这万万使不得!”
柒佰万还在大喊,然而那位女玄探已然将火符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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