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的庭院之中,清泉流石,美树华芳,简洁的院落中,白居易与裴度悠然散步。
“乐天,若是天下安定,真想与你一直在此地吟诗作赋,愉快平生。”
裴度看着这华室美景,心情舒畅了不少,这些年太平日子和征战日子相互交错从未彻底结束,他虽然已经七十多岁可却也不得不投身这战乱之中,无暇欣赏这些景致。
“正因为天下不安定,世道不太平,才有那么多悲天悯人,大喜大悲的千古名句呀。”白居易回答道。
这些话,裴度又怎能不知呢可在他看来,他最想的,不仅仅是这所谓的吟诗作赋,而是太平,而是因为太平,才有闲暇时间来吟诗作赋。
他这一生都在战争中走来,又向战争走去,他那崎岖坎坷的路,一次次走到毫无光亮的死角,又柳暗花明走向颠簸不平的远方。
他却一路坚持到了现在。
“乐天,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裴度缓下脚步,笑着看向白居易,“你是个悲天悯人的伟大诗人,如今大唐能有你,何其有幸。”
“何其有幸?”白居易似乎沉思了一会,他又一次重复了一句何其有幸,似乎在他的眼里,这句话没有什么合适的存在意义,甚至不应该用在自己身上。
“中立,宪宗元和年间,你那时还是宰相吧。”白居易回忆道。
“不错,是宰相,那时候应该是元和三年,宪宗拜相,我恬列宰相之位。”
“中立,大唐有你才是何其有幸啊,”白居易的眼眶里似乎充盈了些许泪水,他看着这四周缭绕的水汽,小泉喷涌,在寒冷的冬日里还能肆意流动,那是因为和地下温暖的地下水合流。
“当年若不是你裴中立号召天下,共扶圣人,攘除判党,何来如今我等安然于城池之内,你才是上国之幸,”白居易回身又看向裴度,此刻的他已经平静许多,“中立,……裴公!今日之局还是需要你多做操劳啊。”
没想到这一刻,那突然的平静又突然的消失,白居易顿时老泪纵横,他伤感而又侥幸地看着面前的裴度,抓起他的手紧紧地握着。
裴度的眼角也流出了泪水,此刻他们已经都不再多言,只是看着对方,看着这般无奈和痛苦,也看着这般难得的希望。
暴风雨来得越猛烈,反击也便越有力,暴风雨来得越猛烈,还击也不便越有意义。
这一次便是这样的一个机会。
“裴公!裴公!”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院落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德裕快步向内走来,他的呼喊里有着激动和担忧,同时夹杂着,让裴度与白居易很是疑惑。
“裴公!”李德裕走到了近前,手上正拿着一封信。
“德裕,到底是何事,如此着急,快缓缓再讲。”
“不了,现在就给您,”李德裕把手上那封信交到裴度手上,“您可知这是杜悰杜尚书给到的,是长安的事。”
“什么?”裴度立马来了精神他接过信封迫不及待地想看看。
“还有这个,”李德裕双手捧出了那条圣人的衣带诏,“圣人御诏,不得已写于衣带之上,还请晋国公过目。”
御诏两字一出,两位老臣立即肃然起敬,一同看向那条不起眼的丝绸带,又恭敬地躬身行礼。
“真乃圣人衣带诏?”
“千真万确!”李德裕极为肯定地说到,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曾经为相之时,与圣人坐而论道,常常看见圣人书写,自然熟悉。
裴度接过那衣带诏,仔细地看着,他没想到,当今圣人从未放弃过,也从未忘记过,他一直铭记着先祖的荣光也一直不忘记自己的使命,一个深有城府的年轻人,在漩涡之中仍然不断斡旋。
“原来如此。”裴度点了点头,他与白居易相视一眼也明白了双方的态度他们都是一样的,对于北司,绝不能手软,而此刻皇帝的御诏更给予他们一个有力的支持,一个从法理上绝对正统的支持。
“既然这样,中立,其他节度使的橄榄枝确实可以碰。”白居易信心倍增,许多年来,哪怕是过去自己年轻之时也从来没有现在的激动与安定。
“不错,既然圣人蒙难,那我等便不能坐视不管,当有所谋划。”裴度说着打开了杜悰的信封。
“晋国公、司徒、太保,裴度裴公亲启。
晚辈杜悰斡旋与长安之中,幸得圣人信任,耳目冒死得圣人衣带诏以出长安,现如今关中尽入宦官之手,北司临朝,圣人蒙难,还愿裴公便宜行事以救大局。关东士大夫皆以您为翘首,左右驱使但用无妨,今晚辈之堂弟杜牧与李相李训之子李正言正出潼关,神策军伺机筹谋阻拦,晚辈深忧虑之,还望裴公可以襄助,杜牧与李正言皆为青年才俊,反抗北司有目共睹,若能出关,定可为天下之事尽毕其力。
裴公千古,德才兼备,威仪天下,是我朝之幸,悰常以裴公为榜样日夜学之,今甘露之变未能除贼,贼越发嚣张跋扈,望裴公铭记天下,怀护圣人,以救大局。
悰再拜。”
短短的一封信,所有想说的的话,所担心的事全部告知了裴度。
看毕,裴度沉默了许久,他看着昏沉的天空,这已然看不见太阳的黑色天空。
“看来,本官不能再等待了。”裴度合上了信封,他此刻和白居易,李德裕所想的完全一样,他不会再做迟疑。
谋定而动,此刻已然该定了。
大雪之下,马车的车辙吱吱呀呀,缓缓抵达了那高大的城楼之下,这道大门高耸入云,坚实的石块城墙将天下分为两块,将关东关西随时隔绝。
潼关,天下第一关。
马车缓缓听落下来,车队逐渐停止。
传令郎走到了车轿边上。
“尚书!潼关已到!”
声音坚定而仓促。
杜悰打开了轿帘,他看向那不远处的门楼,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到了,终于到了这最后的一墙之隔了。”杜悰沉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