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珺低头看着杯子，茶水早没了温度，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了那么久的学生，老局长有什么执念，她非常清楚。

正因为如此，此刻的陈珺也想不出合适的话语，能够减轻老局长这些年的苦痛。

只是老局长看起来并不难受，流露出释然的笑容，看着陈珺内疚的样子，笑的更加开心了，这才接着说道。

“如果这场暴乱一定要有个主谋的话，嫌疑最大的肯定不会是你，那就只能是周铭那个小子了。”

听到老局长的结论，陈珺立刻抬起头，想要替周铭辩解，突然想到那天的他虽然没有很明显的举动，但确实是他把自己叫到老局长的办公室，并且在暴乱开始后，阻止她通知老局长。

想到这里，陈珺颓然地低下视线，不敢看老局长的眼睛，如果之前的逮捕令，是老局长对周铭的报复，那想让总部取消这份逮捕令，就变得希望渺茫。

这件事已经悬而未决九年多了，就算老局长的推论是假的，周铭作为一个背叛警局，投靠黑帮的不法分子，也是个再好不过的替罪羊了。

一时间，陈珺只觉得心里满是苦涩，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以近乎哀求地眼神望向老局长，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被老局长抬手打断。

“呵呵，先解释一下，那份逮捕令是总部直接下的，不过我大概能猜到总部这么做的原因。”

“稍安勿躁，先听我把话说完，咱们再讨论逮捕令的事情。”

不理会陈珺的焦急，老局长喝光杯底最后的茶水，才接上被打断的思路，说道。

“弄清了大概的前因后果，我突然失去了追查下去的欲望，反而开始思索，激化双方矛盾的那个未知因素，到底是什么？”

“一开始我以为是教官的压迫太过，逼得学生反抗。”

“但是，那场暴乱里，互相厮杀的情况也出现在教官中，说明他们之间的矛盾也被激化了。”

“我又以为是不均的利益分割，但也不像……”

“整个警校，有团体、有外地的、有本地的，关系错综复杂，就是一团乱麻，根本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释的。”

“直到我再次翻阅那场暴乱的报告，发现教官的死亡人数非常接近学生的，这也终于让我发现那个未知因素的真身。”

“是个人的力量，是结合后群体的力量。”

“当你在别人眼里只是一只蚂蚁时，你不会想着要反抗，就算窝被毁了，也只是换个地方再造一个罢了，不可能考虑怎么杀死那个罪魁祸首。”

“但当两者之间差距不再是天堑了，地位实力弱的那人，还能继续忍受那份压迫吗？”

“一个弱者或许还是无法反抗，但两个弱者站在一起，他们就会有底气说不，三个四个…甚至更多弱者联合时，他们就和强者平等了……”

老局长突然停下，眼中是无尽的嘲讽，禁不住笑出了声，这让陈珺迷惑不已。

老局长独自乐了一会，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这才继续说道。

“哈哈，我以为我找到解决六王的办法，怎么也压抑不下心底的那份渴望。”

“我开始联系以前的朋友、同事、学生，甚至是把我逼到这里的死对头，当我提出这个想法时，他们全都拒绝了。”

“但更可笑的是，那些经历暴乱的学生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不见丝毫地掩饰，连我的死对头都未因此嘲笑我。”

“疑惑之下，我去调查了他们，发现他们非但没有因为暴乱改变，欺压弱者的手段竟然更高明了，拉拢分化打击，花样百出。”

“就像周铭说的那样，屠龙的少年终成恶龙，在那一刻，我好像看到在打破六王的统治后，警局又会成为新的六王。”

“我迷茫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解开这个死结。”

嘴里说着迷茫，但老局长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像是真的放下执着了半生的理想，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似乎把想说的都说完了。

话头突然顿了顿，老局长抓着下巴的白胡子，好奇地看着陈珺，问道。

“话又说回来，如果周铭真的是主谋，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听完老局长的话，陈珺此刻也有些怅然，但面对老师的疑问，她也没有答案。

如果将信任划分十个等级，她对周铭的信任是无限接近满级十，毫无保留地信任，但周铭对她只有等级五，有感情但没有外人想象中的深。

周铭有很多事情瞒着她，但并不是他刻意这么做，而是因为她有所保留，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尽管这么做的初衷，只是为了保护他。

但陈珺清楚周铭的性格，他不会认同这种善意的隐瞒，也正因为这件事，彻底浇灭了双方正在升温的感情。

“不过，我对这个答案不大感兴趣。”

“放下我追逐半生的梦想后，我觉着在这里退休也挺好，有你们两个学生陪着，生活也不枯燥，忙着和周铭作斗争藏我的茶叶，或者看你们俩时不时地演个喜剧，也挺乐呵的……”

老局长也清楚，周铭不可能告诉她，只是随口一问罢了，题外话终于结束，回归到正题，老局长正襟危坐，说道。

“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多，即使六王没有决裂，C5区也要乱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总部在这个时候下了逮捕令，无非是想从这里打破警局的困境，而现在的周铭是一个很好的破局点。”

警局能够立足于天上城，在六王的势力中扎根，靠的是硬实力。

虽然实力够了，但警局直到现在，在威望方面始终无法媲美六王。

人们只知六王，而不识警局，制定的法令知晓的人都不多，更不要说去遵守。

人口贩卖、粮食垄断、杀人放火……

这些可都是六王势力立足的根基，所以警局只敢打打嘴仗，真抓到人除了关着，就是被打上门不得不放人。

杀了犯人？不可能的。

警局在别人的地盘安营扎寨，还能与之相安无事，最大的原因就是它不触及对方的底线。

现在C5区大乱，警局却只逮捕周铭一人，不涉及地盘的争夺，摆明说自己就是想立威。

而且，现在陈凯重伤，二把手的周铭再被抓起，C5区可就成了血魔的囊中之物。

这样相当于变相地帮助了血魔一方，不会触动对方现在异常敏感的神经，从而引来六王联手围剿。

“昨天下午，白鸟那边死了不少人，为了寻找凶手，要征用我们的监控系统，但把我们的人排除在外。”

“我向总部提出抗议，但被驳回来了，并且通知我，总部会派遣新的局长过来，我将以副局长的身份，辅佐新局长。”

“一会你去召回在外出任务的警员，在新局长上任之前，不要轻举妄动，提高警惕，以防有人冲击警局。”

是的，总部那边看到机会后，立刻将老局长架空了，就连资历深、实力强的陈珺，也因为是他的学生，就被总部高层压了下去。

作为一名资格极老的警员，他的经验和直觉都在告诉他，C5区此时的水已经深不见底，走错半步都会坠入深渊，偏偏那个他最喜欢的学生天生不老实，老局长有些无奈笑了，说道。

“今天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还有那小子，我老了，没法再护你们周全了，无论你们想做什么，剩下的路自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