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来到大明已经两年多了,去年年底,朱诚盘算一下自己的资产,粮食有一百五十多石,够大家吃一年半,铜钱七十多贯,而今加上堃三新进的三亩二分水田,总共就有八亩二分水田了,小地主不是,但富农应该是算一个吧,特别是在湘乡这种小地方。
家中有粮,心里不慌,再增加堃三和朱二姐,也是可以养活,而且每个人都会创造价值。
朱二姐虽然在家里有好吃懒做的坏名声,主要是不干农活,不干重活,还眼高于顶,但也不可能没有优点吧。
有句话叫“女子无才便是德”,李清照都被人诟病,何况湘乡这种乡下地方,在乡下哪有女孩子读书识字的,除非你是大家闺秀,至少要是地主或商人的女儿吧,或者家里有读书人,至于农民的丫头会识字,那几乎是凤毛麟角,农家的女儿,勤快,会做农活,会做纺织,就是好样的,其他都是浮云。
偏偏朱二姐就是这个特殊的存在,虽然是农民的女儿,却是机缘巧合在亲戚解安那里旁听了几年功课,然后又经过自己的自学和不懈偷懒,终于混成了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任何事情不愿干,不会干的懒鬼,只要是家里有重活,累活,出去要晒太阳的农活,她都能找个理由不去做,你打她,她不反抗,骂她,她也不吭声,每天就是躲在家里不出去,每天都是沉默寡言,拿着几本书,翻来覆去,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据后面朱诚了解,朱二姐为什么离家出走,跑到这边来,原因竟不是很多人(包括朱诚)所想的,不是来混吃混喝,不是躲避母亲催婚嫁人,也不是逃避家里无休止的农活,邻居无休止的非议。
朱二姐的思想境界没有这么低俗。
她是来寻找桃花源的,寻找一个男女平等的新世界。
好熟悉的话语,朱诚最怕女的说“男女平等”了,果然熟悉的人,熟悉的强调,领先世界几百年。
话说朱案过年回家休假,带了大大小小,各种起陆制造土特产回家,还带回了三百六十文钱,可是把她娘乐坏了,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子,在外面打拼一年,单单瘦瘦出去,结结实实回来,脸上不再皮包骨,脸颊都是肉,眼神也不是之前的黯淡无光和麻木,神情间充满自信和光芒,与之前的唯唯诺诺,形成了鲜明对比,看来在外面没有吃什么苦,还有这么多东西带回家里,这很得东家照顾,真是有出息了。
与同龄的伙伴相比,朱案确实是争气了,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反馈家里了,不像某个赔钱货。
朱二姐看到弟弟在外面过得好,心里也是很替弟弟高兴,只是弟弟后面的牛越吹越大,她就很不满,想要戳破他的牛皮。
朱案小孩子心性,喜欢在家人面前炫耀自己在外面过得多好多好,也可能是让家人安心,为了让家人吃饭时多夹点肉,多吃点好菜,就说自己肉都吃厌了,经常吃(确实在吹牛),这个朱二姐还可以理解,可以忍着不揭破,到后面,他竟然说自己已经是个读书人,还跟着东家学过四书五经(这毛病是向钟南学的),朱二姐这里就不能忍了。
于是,朱案当面就被朱二姐镇压了,那你这个“读书人”就背几句四书五经让娘和姐姐听听。
朱案这就抓瞎了,他只是偶尔听朱诚念叨过,哪里会背?朱诚从七月开始立志读书,经过努力,七月读完《大学》,《中庸》,八月读完《论语》,九月读完《孟子》,十月看《诗经》,《尚书》,十一月读《礼记》,十二月钻研《周易》,每本书都只是囫囵吞枣,过一遍而已,像《诗经》,《尚书》里面很多生僻字,都不认识,只能读半边字,乱读,至于四书五经里面有很多句子的意思,典故,根本就看不懂,太微言大义,太晦涩难懂了,没有老师专门的,有系统的传道受业解惑,朱诚根本就看不懂,所以朱诚不可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根本就不曾教过南山上任何一个人四书五经,只是经常念叨,想把它们记熟一点,看以后能不能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好吧,朱案,虽然这里是说了一句谎话,被没有良心的二姐拆穿了。
但是为了挽回面子,也是为了使母亲更骄傲,他就自豪的告诉母亲,我朱案会识字,算数了。
朱二姐不相信弟弟的吹牛,从房里找出了金贵的笔墨纸砚出来,写了两个字要弟弟朱案认,只见上面两个大字“讀書”,朱案表示不认识,没有学过这么多笔画的字,老师没教,好一个甩锅能手。
朱二姐也不急,既然你刚才还自称读书人,那就把“读书人”三个字写出来,看到没良心的二姐步步紧逼,朱案只能硬着头皮,绞尽脑汁努力回想,一会儿,还真被他默写出来了,看到朱案拿笔的姿势,手写的两个残体字“读书人”,而不是“讀書人”,朱二姐还是有点欣慰,至少有点进步,写对了一个,另外几个就算他自己做的记号吧。
本来朱二姐都打算放过自己的弟弟了,毕竟过年了,一定要开开心心,皆大欢喜,自认为“读书人”的姐姐还是要有点气量才是,没想到,自认为蒙混过关的朱案还不知悔改,继续“骗人”。
按照他的吹牛,跟他一起干活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要会识字算数,不学的话,东家就不高兴,谁学得不好,成绩最差,就罚谁,干最苦,最累的活。谁学得好,就干最轻的活,东家还不敢骂他,陈大就是如此,懒得要命,干最轻的活,东家还要处处维护他;还有个哑巴,是个女的,话都不会说,天天拿着纸和笔跟人打交道……
老娘听了儿子的话很高兴,儿子过得好,她就很开心,不管真假;二姐听了弟弟的话,就很生气,才出去一年时间,曾经那个老实巴交的小孩,就一去不复返了,满口大话,谎话。
二姐质疑,既然你东家这么好,又是好吃好喝,鸡蛋,猪肉经常吃,那他赚什么?又是教你们读书识字,不学习就罚,那他图什么?还什么女孩子,哑巴都要读书,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好狠,连自己都不放过)?他又不是你们的亲爹,哪有这样的东家,听都没听过?
对于二姐的四连问,朱案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别人的长工能吃个干饭,吃个半饱就是个好东家了,而我们的东家,一日三餐让我们每个人都吃饱,还隔三差五会有鸡蛋和猪肉,我们干的活也并不比别人干得重,干得累,大家都是老弱病残,那东家不亏本了吗,根本就没得赚?
朱案疑惑的望着二姐,继续思考。
天天逼着我们读书,又是图什么呢,读的书越多,人就越懒,陈大不就是如此,连女孩子都要读书,哑巴都不例外,女孩子读书有个鬼用,面前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朱案扫了一下二姐,女子无才便是德。
第四个问题,朱案肯定不是大家的亲爹,而且,跟大家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但为什么对大家如此好呢,仔细想想,至少方圆十里,没有听过这样的东家。
难怪二姐不信自己的话,母亲应该是装出一副没什么疑问的样子,要是一年前,别人说介绍一份这样的活计给我,说东家是这样待长工的,他肯定扭头就走,我朱案虽然年青,没有见识,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哪有这样的东家,骗鬼去吧!
但是,这次我还真说的不是假话啊!朱诚就是这么待大家的,在起陆村南山,大家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怎么下了山,就好像是假的呢,难道是另一个桃花源,是幻境,是鬼怪,一切都是虚假的,自己的臆想。
以前朱案还真没这么想过,因为一年来,就是这么自然而然,这么过来的,只要干活,就能吃饱,没有打骂,没有人真正欺负谁,必须读书,必须讲卫生,必须排队,必须天天训练……一切由很新颖,到日趋麻木,然后习以为常,已经毫不在意了。
但说出来,就怎么感觉这么假呢,连一年前的自己都不会相信。
如果再回到一年前那种累死累活,又吃不饱的生活,朱案肯定不干。
朱案找不到答案,希望得到别人的解惑,可是看到“聪明”的二姐,朱案相信除了怀疑,找不到其他答案。
看到自己的弟弟脸上的疑惑,迷茫,不解,就是没有谎言被拆穿的懊恼,尴尬。
朱二姐也陷入了疑惑。
弟弟不可能演技这么好,如果不是演戏,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说的话是真的。
知弟莫若姐,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弟弟是什么性格还是一清二楚的。至多说点大话,稍微夸张一点,但无中生有,谎话连篇,他还没有这个水平。
想想,如果弟弟说的是真话,那种可能,又怎么可能?哪有这样的人?哪有这样的事?特别是女孩子都要被逼着读书,这还是乡下地方,不是城里的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只是相隔不远的起陆村,她还在那里待过几年,穷乡僻壤,跟这边没什么样,村里识字的就解夫子一家。
好像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越是不可能,怎么就感觉弟弟不可能这么愚蠢的造假,说谎啊。
想到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每天不要干农活,就有好吃好喝,读书越好,越有地位,有一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天天逼着大家读书,好吃好喝供应,还有女孩子陪着一起读书,再也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拿起书本,没人骂你,没人说你,就希望你多读书,读好书……
这么好,哪有可能?
但是,万一呢?
于是就有了朱二姐离家出走的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