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占地很广阔,但是没什么人。
红色的夕阳光辉,由玻璃屋顶的一端倾泻而下。
天空被染成血红色,空气里散着淡淡的某种气味,甜津津的有些腻,那是特殊的煤炭烧过后残留的气味。
宁宇·阿尔杰走出还在冒着蒸气的火车车厢,吐出一抹白色雾气。
睡眼惺忪的他为了提神,用手搓了搓眼睛,少见的纯黑色眸子环视着杳无人烟的车站,不由叹道:“哇,这个地方……真是一言难尽啊。”
让人联想到水晶宫的车站建筑占地广阔,不过因无人来访而闲置着。用两只手就数得尽的站务人员和扛着大箱子的几位旅客,带着烦躁的神情,无精打采地走来走去。车站建筑本身,要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脚下的红砖早已出现严重的裂痕却无人更换,屋顶的玻璃也处处裂缝。
“这么破败,简直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啊喂,说好的旅游胜地呢?好不容易办完一件案子,赶来赴任,结果居然是这么个破地儿?!”
“喂!那边的小子!”一个听起来有点焦虑的声音,叫着直挺挺站在火车阶梯前面、不晓得在喃喃自语些什么的年轻人。
负责烧煤的伙夫从火车的那一端探出头来,面目狰狞地吼着:“不要杵在那边挡路!赶紧下去!要开车啦!”
宁宇一怔,匆忙从阶梯上一脚迈下,问道:“噢,抱歉。可是,能不能请问一下这里真的是终点站吗?”
“是啊。那边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伙夫颇为不耐地指了指宁宇头上的标示牌。
这时,电子语音读出以西斯拜语与亚悉兰官方用语大大并列在标示牌上的站名:“这里是中立城市、自由之都——伊戈坦尔中央车站。”
“嗯,看来没错,果真是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希望是自己搞错了。”宁宇一边搔着满头杂乱的白发,一边心情低落地念叨着。
看着手指间被自己搔下来的几根头发,宁宇嘀咕了句:“唉,跟少白头似的,真想染成黑发。”
感叹完这件小事,他哀叹道:“这地儿可真让人失望啊,看了‘伊西斯河遗珠’这样吸引人的描述,我还以为是什么风光明媚的渡假区。现在看这景象,明明就是落后的乡下地方好吗?你们弄这种描述,是不是就想着骗外地人来花钱啊!”
伙夫喝道:“我管你那么多,赶快给我下去就对了!这辆列车将在这里折返。要趁早回到新玛尔才行!”
“火车要走了?不是才刚到吗?“宁宇慢条斯理地问道,“请问这位先生,你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我被派来这里上任,实在是惨。眼下我不晓得要不要抱着被骂被狠揍的决心逃离这里,现在心中感到有点挣扎。你等我一会儿,说不定我想清楚了,就再坐着火车离开这儿了。”
伙夫翻了个白眼,“我管你呢!年轻人,劝你一句,马上就要天黑了,这种没啥人的地方一秒也不要多待!”
“啥,这是什么意思?哇,好烫!”
宁宇慌慌张张地跳了开来,看着手心里被火车蒸汽熏红了一片。
随着尖锐的汽笛声想过,火车整个的开始轰鸣起来。
就在扯着长外套往后退开的宁宇面前,巨大的车轮匆忙地开始转动。
宁宇气道:“喂,很危险啊!突然发动,蒸汽会烫到我的!”
“拜拜啦,小哥!如果你还想活命,就找间旅馆躲起来吧,不然——”
宁宇怔了怔,不然什么?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伙夫的呐喊声被蒸汽火车巨大的噪音所掩盖,没有传到宁宇的耳中。
火车横越过车站,直接驶入切换的轨道,奔向垂降着幽蓝夜幕的平原。
宁宇只能眺望渐行渐远、越来越小的车尾灯光。
他的衣服被火车骤然发动掀起的灰尘给沾了一身,“咳咳!唉~除了那身惹人嫌的制服,我就这么一件好衣服,这下也全完了。真没良心,好歹我给你付了一个银铢(亚悉兰教廷国通用货币之一,一银铢相当于一百铜铢,一百个银铢相当于一个金珠)呢!早知如此,我坐马车多好?”
即便抱怨连连,可惜周围却没人在听。
宁宇放弃似地重新背起了旅行包,拍着外套上的灰尘踏上了月台。
抬头望天,嘀咕道:“在夜色真的来到之前,得先找到歇脚的地儿,吃点喝点,简直美滋滋。”
就在他加快脚步的同时,一个人影从柱子的阴暗处突然走出,令他一时之间来不及避开。
“啊!”
在惊叫声扬起的瞬间,对方手上所抱着的纸箱也整个摔落在地。
箱子摔落在红砖上面,隐隐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抱……抱歉!”虽然自己也被撞的一阵晕眩,不过宁宇还是先行出声问候突然窜出的对方,“抱歉!都怪我在发呆,你不要紧吧?”
“啊!”撑着腰,一屁股坐在地面上的是一名男子。
男子身上穿着粗布工作服,配着条羊毛长裤,看起来有点土,不过看起来好像很暖和。他戴得着帽檐很低的鸭舌帽,还缠上条挡了半边脸的围巾,让人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不过看身材,是个矮个子的年轻人,即便站起来大概刚到宁宇胸部的高度。
注意到他的眼神,宁宇恍然大悟,原来是个男孩子啊!
宁宇点了点头,满含歉意的说道:“抱……抱歉,你没受伤吧?”
“不要碰我!”少年细瘦的手臂把宁宇伸出的手甩开。他一边拍着屁股,一边动作轻盈地站了起来。
“真的很抱歉。对了,你的东西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没摔坏吧?”
“啊,不好!”鸭舌帽男孩子急忙跑向摔落在地的纸箱。
宁宇的手比他还快了一步,抢先抱起落在地面的纸箱。里面不晓得装了什么,感觉相当重,纸箱底部还湿了一片。
他疑声道:“这是油还是什么?嗯,瓶子好像裂开了。”
打开纸袋的瞬间,一阵叫人双眼剌痛的气味飘了出来。
里面是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还有两个看起来像是大号酒瓶的玻璃瓶,分别装满了透明及褐色的液体。装有透明液体的那个瓶子有条裂痕,液体渗漏了出来,把塞在箱子边缘的怀表都浸湿了。
“这只怀表好像被摔坏了,里面的零件都跑出来了。抱歉,我会赔你的。”虽然说得很痛快,可是宁宇估计着自己腰包目前的状态,直感觉心中在滴血。
“不、不用了。怀表本身就坏了。”戴鸭舌帽的男孩子仓促地回答。不晓得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还要微弱。
说话时,他一步又一步地直往后退,彷佛要从宁宇身边逃开似的,他指着宁宇怀中的纸箱道:“不用赔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你还是把那个还给我吧?”
“啊?可是,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好好处理才行。”宁宇赶紧将纸箱递给男孩,沙沙作响地扯着钱包问道:“需要多少钱?一银……二十铜铢?”望着钱包里的景象,宁宇赶紧换了个估价。
他一把抓住鸭舌帽男孩急欲挣脱的手,笑道:“抱歉哈,我手上的钱好像不太够。要是你方便,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后天我一定赔给你。”
男孩点了点头,“嗯……行啊,我是无所谓。”
“太好了!你真是好说话。那么,请你把地址和名片给我吧。”宁宇伸出手来说道。
“地址?啊……不,我看还是算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看着男孩一直在摇头,宁宇心中一松,终于不用再往外掏钱了,可还是虚假的笑道:“不,请你千万别这么说!啊,我叫宁宇·阿尔杰,由罗勒迪亚神圣教廷调派到此赴任。请多多指教!”
一听到宁宇自报家门,男孩脸上明显有着焦急的神色,意图甩脱宁宇抓着他的手。
男孩那闪着强烈光芒、让人想联到青金石的瞳孔忙碌地转动着,似乎在寻找逃离的路线。
只是在他看到检票口的瞬间,包裹在围巾下的脸上表情猛然冻结。
有十多名穿着制服的人正巧从检票口经过。
那些人全是体格魁梧的男性,虽然跟车站站员穿着同样的深蓝色大衣、戴着扁帽,不过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身穿制服的人并不是车站站员,因为他们的腰上都挂着佩枪。
宁宇似乎没注意到那些人,只是看着男孩笑道:“哎呀,伊戈坦尔这地方我是第一次来,本来对这种贫穷、土气的地方还真是有些不喜欢。不过眼下看来,这地方的人也不错,挺大度的嘛!怎么说来着,哦,乡风淳朴啊!”
这个时候,穿着制服的一行人穿过检票口,横越车站,直接往这里逼近。宁宇不晓得到底有没有发现,一直在讲些不着四六的话,鸭舌帽男孩只好用焦虑的声音重复说着:“啊,抱歉,人家……不……我有事要忙。我现在要赶去某个地方,所以——”
宁宇点头道:“这样啊?那请把名字和地址告诉我,我明天会去拜访。”
男孩直摇头:“不了,我已经说过不用了。”
“喂!你们两个!”
带有烟臭味的声音介入争执的两人之间。
“你们在这里干嘛?”
像熊一般的彪形大汉,用视线浓浊的眼睛俯视着两人。
好高,好大。这是宁宇唯一的感觉。
这大汉个子大概比宁宇还要高出一个头来。光看身体的高度和粗壮程度,会让人误以为这人是另外一种生物。
大汉身穿制服,腰上挂着非常显目的大型手枪,头顶扁帽上的双翅字徽章正是伊戈坦尔的市徽。
宁宇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大汉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伊戈坦尔市警备军上校范伦铁恩·那撒尼尔。”
他那与体型极其不配的小眼睛中闪烁着苛刻的光芒,骨节明显的手威吓似地摆在腰间的手枪皮套上。以他这模样,朋友想来绝不会太多。
大汉喝道:“我说你们两个!不晓得这车站只要过了18点就禁止有人待在这里吗?还在这里干什么?”
宁宇解释道:“噢,其实是我把这人的行李给撞翻了,正在请求他接受我的赔偿。惊动大家,实在是很抱歉。”说话时还恭敬的鞠了个躬。
范伦铁恩用看着肉食的熊一样的眼神盯着两人猛瞧,不过宁宇一边搓着双手一边低头道歉的样子似乎让他解除了警戒。只见他轻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失去兴致似地点了个头,“快离开吧。”
“啊,可以走了吗?那我就告退了。”
宁宇点头微笑,准备离去的时候,脚下却突然滑了一跤。
“哇!”就见宁宇整张脸都摔在地面上,发出了惨叫声。
“喂喂,小心点,车站地面都被你给撞坏了。”范伦铁恩一边把脚收回,一边嘲弄着别人的惨叫声。身后的部下们追随这他,也跟着笑个不停。
“痛死啦……啊啊啊!”压着红通通的鼻子,宁宇总算是抬起了头。
鼻血从手指缝隙滴滴答答的落下。
“喂,你没事吧?”鸭舌帽男孩跪了下来,手掌中递出了张面纸。“你就用这个吧,站得起来吗?”
“啊,谢谢。”
宁宇心怀感激地接下对方递过来的面纸,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出来。
鸭舌帽男孩撑着他,挽住了他的臂膀,缓声道:“不要勉强,慢慢走。”
宁宇尴尬笑道:“不好意思。哈哈,我就是这么粗手粗脚的。”
“喂,小子!”
宁宇扶着鸭舌帽男孩的肩膀,步履蹒跚,正要离去的时候,有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
回头一看,彪形大汉正用目送傻瓜的眼神睥睨着两人。
“下次可别再跌倒啦!”范伦铁恩用狗熊打呼噜似的震耳声音发出狂笑,然后转过巨大的身躯,朝着露出讨好笑容的兵士们扬了扬下巴。一边说着猥琐的笑话,一边走向月台。
鸭舌帽男孩哼道:“一群无赖、**。”他可是清楚看到了,宁宇之所以跌倒,就是那当兵的故意绊的。
那个声音虽然细弱,但是很不幸的,在这人很少的车站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兵士们瞬间止住了笑声,一齐将视线投往止住脚步的长官脸上。
“慢着,刚才是谁在讲话?”
随着地震似的怒吼,那双巨掌用与体积不成比例的速度攀上了鸭舌帽男孩的肩膀,“小子,你说的该不会是我们吧?”
鸭舌帽男孩并没有回答,只是嫌恶地轻轻甩着肩膀,试图把那只手甩开——就在这时,他瘦小的身体已经笔直飞了出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