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洞口野草的缝隙里，不再有光射进来时，池飞知道夜已经深了，蹲下身子看着眼前趴着的黑钢影，小声地道：“白天不敢说，藏进洞里还是不敢说，藏到洞里等到半夜才敢说，你的经历真这么怕别人知道吗？是你的胆子太小？还是你惹的祸太大？”

“你如果活了一万年，被折磨八千年，你就不这么说了。”

我没有去惹什么祸，我只是不应该去吃，那粒看着很香甜的草籽，在那之前我生活的很快乐，真的很快乐，一点烦恼都没有，每天除了和自己的父母，一起去吃最嫩的草，喝最甜的甘泉水，大部分时间，就是趴在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草地上睡觉。

当我吃下那粒我以为是草仔的长生果之后，只觉得全身发烫，口渴的厉害，正想去山后山狂饮一番甘泉水，以解我口渴之苦，突然天上飞来好多人，这些人没一会就打起来了，无数道光在他们手里激射而出，起初我也没在意，我还以为是彩虹呢，直到我的父母，被一道蓝色的很冷的光照在头上，他们的头就不见了，我才意识到我应该赶紧跑，可我看到我的同族们，依旧欢快地吃着嫩草，我突然发现我和他们好像不太一样了，我拼命的呼唤他们和我一起跑，可他们觉得嫩嫩的草芽，比生命更重要，我没有办法，就自己向着后山跑去。

突然一只很有力手抓住我的尾巴，他大笑着说，我捉到他了，按照之前的约定，它是我的了。”

之后，我被带到一间，人人都在大笑的厅堂里，他们把我关进一个笼子里，我透过笼子上冰冷的铁条，看着他们不停的碰杯，不停的大笑，有个光着膀子的人站起身来，拿了个酒杯对着抓我的那个人说，还是四弟厉害，平日里不言不语，这次一出手，就给咱们全族博了个后百年的荣华富贵，族里的兄弟们人人都说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哈哈……来，三哥我先干为敬了。

他刚坐下又有一个人站起来，对抓我的那个人说，‘四弟，爹说了，这次你为咱们全族立了大功，要为你连宴三天，我和爹说了，这三天的开销我都包了，二哥我先干为敬。”

他们连宴三天，可第二天的时候，我就饿的不行了，我扯着嗓子，嗷嗷的叫，有个人把酒杯扔到我头上，他骂我，你奶奶的，叫唤啥？坏了四弟的兴致，把你耳朵割下来下酒，那个人的力气很大，酒杯砸到我头上，直接就碎了，我的头很疼，可是他说，再叫唤就割我耳朵，我闭着嘴不敢叫出声，那抓我回来的人说，他是不是饿了？

另一个人站起身来，手上拿了一本书，眯着眼睛，好像他视力有点毛病，他大声的说，古书记载，长生即永远不死也，凡长生者皆有辟谷之能，它虽为驴，但也绝不会有饥饿一说。

又有一个人站起身说，如果长生还会饿，那和我们有什么区别？我跟你们说句实话，人这一辈子啊！……

先前那个光着膀子的人低着声音，和坐在他一旁的人说，老二又要讲人生了，他周围的人，都是哈哈大笑。

黑钢影嘴里嘟囔了一句，好像是念了什么咒语，身体突然缩小，他跳到池飞的膝盖上，趴下身来，道：“池飞，你体会到过，将要饿死的感觉吗？”

池飞在包袱里拿出一件棉衣，把黑钢影包在棉衣里，只露出一个头，放在自己腿上，道：“体会到过，刚开始感觉肚子空空的，后来肚子里就像放进一个火炭，又热又疼，到最后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像动弹一下都动弹不了……”

他说着话，想起自己父母刚去世的那段日子，眼泪流到面颊上。

黑钢影的眼圈也有些红，说道：“听不得别人诉苦，又看不到自己也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我觉得你好像就是这样。”

池飞用包着黑钢影的棉衣，擦了一下脸颊上的眼泪，说道：“你别往下说了，我总感觉回忆自己的痛苦，不是一件好事，因为痛苦会传染的，你讲述你的痛苦，我也觉得很痛苦，我虽然不知道，你舍去老陈，跟在我身边是为什么，但是我现在觉得你肯定不会害我。”

黑钢影道：“回忆自己痛苦的经历的确不是好事，但是那也比不说出来一直憋着好受多了，其实我早就想跟别人说一下，我这一万多年的经历了，只是怕别人会害我，不敢说而已，今天是你逼我说的，你就是难受死，我也要跟你说，这是你自找的，哈哈……”

池飞也笑道：“那你就讲吧，你讲完之后，咱俩一起行走江湖，等若干年以后，争取让这天玄大陆，多一个少年和驴故事。”

黑钢影被他说的，心向往之，沉默了一会，道：“后来有个自称是抚远陈氏少主的人，把我带到了一个叫晏城的地方，他跟我说，这个城池的人都姓陈，抚远陈氏是天玄第一大家族，只要你听话，你长生驴的名号，必定会名留青史，是《青史》啊，不是《天玄历》。”

我很饿也很渴，我嗷嗷的叫了两声，他哈哈大笑。

他们把我放在一个院子里，有一个仆人装束的人，跟那个自称是‘抚远陈氏’少主的人说，老祖宗让你回来后，立即去他那里，他听完来人的传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忽然，我嗅到了院子里其中一间屋子，有青草的气息，我用头顶开门一看，可把我给乐坏了，那间屋子里都是青草，我饿极了，那一屋子的青草，让我给吃了个精光，草根我都没放过。

突然有个人把头探进屋子里，看见我正在吃草，他大声叫道，这只驴把天玄母草都给吃了，然后跑出了院子。

后来，我听见院子外面乱极了，有人叫喊着‘杀了它’，有人大叫道不可，还有人说古书记载、辟谷啊之类的，反正是乱极了，等了一段时间，院子外面安静了下来。

几个小时之后，来了一个手上提着小笼子的人，他把小笼子直接套在我脑袋上，那只笼子编的很密，我连舌头都伸不出笼子外面，他看着我舌头都伸不出来的样子，笑了笑就走了，小院子的门也被他关了起来，我就这样一直在院子里被关着，我很饿也很渴，我‘嗷嗷’的叫，可是没有人理我。

一年后，来了一个人，他一身白色的道袍，面容慈祥，看我的眼神很温柔，他问我，饿了几天了？我以为他要喂我，我‘嗷嗷的叫’谁知他‘笑呵呵’地说，陈家说有几年了，看来长生真的能辟谷，他抽走了我好多的血。

又过了一年，又来了一个人，从我身上割走了好多肉。

又过了一年，又来了一个人，拿了把剃刀，把我身上能剃到的毛，都给剃光了。

之后过了好多年，又来了一个人，这人头发花白，看着年岁好像很大的样子，他一身黄色的衣服，衣服上绣了好多条龙，有一个被别人叫做老祖宗的人，指着我给他介绍，他挥了挥手，所有人都退走了，他看了我好久，说，我要是你那该多好啊！

又过了两年，有个人摘掉我头上的笼子，把丝线一圈又一圈的缠在的我脑袋上，直到我的眼睛，也被丝线缠绕的一点东西也看不到了，他才住手，我以为又要等几年再来个人呢，我猜错了，不一会，就有个人拿着根胡萝卜走到我身前，我觉得他肯定是来喂我的，我心里高兴极了，可是他一直站在我身前，就是给我吃，我冲过去想咬住胡罗卜，可我向前走一步他退一步，就是不给我吃，我心里着急啊！就一直追他……

也不知道是谁，在我头上拍了一下，我晕了过去，好像过了好久，那个人有胡萝卜在我最便蹭，我闻到胡萝卜的香味，醒了过来，可他还是不给我吃，我就一直追，他就一直退……

我突然感觉我踩到了水，水又冰又凉，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喝水了，口渴的厉害，哪管他凉还是热，我低着头拼命地喝，一直喝到我的肚子像是要撑爆了一样，我才停下吞咽的动作，这时候我的嗓子里面像是被火在烧，很疼，真的很疼，我忍不住了，叫了起来，我发现我的叫声不是啊儿、啊儿的，而是啊……，像人类的叫声一样……

而脑袋里面好似有一根弦，突然被接上了，脑子很清明，我意识到，不是有人拿着胡萝卜要给我吃，而是胡萝卜被什么东西吊在我嘴的前面。

我开始尝试着，忽略嘴前面的胡萝卜，朝着我左耳的方向横着走，你是不是想问我，驴能横着走吗？哈哈哈……能的，像螃蟹一样，我这样走了一段时间，我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要不停地走？我趴在这里睡觉不行吗？可是肚子里又出现了饥饿感，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想办法吃到嘴边的胡萝卜，正在这时，有只蚊子落在我头上，它啊儿、啊儿的发出驴叫声，好像在撕咬着什么，突然，我看到了光，池飞你能体会到一直被黑暗笼罩着，突然见到光的感觉吗？”

池飞捂着自己的眼，泣不成声地说道：“能，能，能体会到，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在瞎说啊！你怎么能体会到？”黑钢影疑惑的看着池飞。

池飞哽咽的道：“反正我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至于我怎么能体会到，我只能跟你说，我闭着眼睛，比我挣着眼睛做事还要利落百倍。”

“后来呢？”池飞紧接着问道。

“后来，就又经历了一些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事，再后来就到你家了。”黑钢影语速极快的说完这句话，就好像卸下了什么天大的包袱，一身轻松，四脚朝天的直视着头顶通过野草的缝隙，射进来的清晨那光亮却不刺眼的光。

池飞道：“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信？”

“我跟你说有一团火能在河底燃烧，你信吗？我跟你说我吃了两只天上冒着光的那东西你信吗？”黑钢影指了指洞口。

池飞很惊讶，问道：“你吃了两只三足金乌？”

黑钢影惊叫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三足金乌？这事除了小红没人知道。”

池飞笑道：“我不但知道三足金乌，我还知道青木腾龙。”

黑钢影更加奇怪了，好奇的问道：“既然我们要坦诚相待，你就应该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第一文明的事，不然我还真不敢跟你一起同甘共苦。”

池飞道：“什么第一文明，第二文明的，三足金乌存在于我祖先的时代，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祖先是谁？或者说你是谁的传人？”

“龙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