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是包了饺子在客栈等着易夏的,这对于南方人的老板娘来说可谓是高难度挑战,据她说自己可是和一位来住客栈的东北大姨磨了好半天才得到的真传。
易夏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饺子了,老板娘包的饺子像元宵一样圆墩墩的,看起来肥润可口,她久违地感觉到了饥饿。老板娘用酱油、醋和辣椒调了个蘸水,摆出了糖蒜和小泡菜,面对面坐下和易夏吃了起来。
吃了四个饺子之后易夏放下筷子,老板娘也没有继续劝她多吃一点,只是给她盛了一碗饺子汤,让她陪自己再吃一会。“在我们老家,有句老话是进门饺子出门面,今天吃了饺子,你就当回家了,睡到自然醒,吃到撑得慌。”
易夏把脸埋在碗里,轻轻点了点头,然而几次欲言又止暴露出她的胆怯。老板娘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跑去厨房端了一个大玻璃酒桶来,小心翼翼放到餐桌上,“这是你们去腾冲之前,外婆给你酿的雕梅酒,她住院的时候叮嘱我让挑个合适的时间给你,还叮嘱说一定让你看她的手机。”
一种逃避的心态此刻占据了易夏的脑海,她郑重的谢过了老板娘,带着酒和行李回到了之前预留的房间里。外婆的行李还是原样摆在那里,易夏默念着“看不到看不到”,找了个角落把酒收好,坐在飘窗上看雪山喝茶发呆。
易夏最近十分抗拒和外界联系,她的手机一直在关机状态。她从自己的行李箱里面摸出来一个很旧的备用机,充好电开机,然后潮水般的微博和B站消息提醒涌来。
糟糕,这个手机是自己刚刚开始做UP主的时候用的,微博和B站还没有卸载。纵使易夏再心大再假装看不到,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欺骗自己。
她打开微博,一条一条读着这三个月的各种消息,有骂人的、有嘲笑的、有鄙视的、有问她接不接商务的,也有相信她支持她的。
这是发生司雨那件事以后她第一次登陆微博和B站,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狠狠的被伤到了。她想说点什么,可是打开输入界面,写了又删,纠结了一番又退出了微博。
算了,就这样吧。视频UP主什么的,谁愿意去做谁就去好了。
在客栈做了五天米虫,易夏的日子过得宛如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她找了很多很多狗血的电视剧,没有白天黑夜的刷剧,又买了很多描红字帖让自己的生活充斥着低级且不消耗脑细胞的活动,这样起码能让自己没有精力去想其他事情,最大限度地麻痹自己。
小年夜前一天的时候,老板娘把易夏从房间挖出来,兴冲冲给她展示最新一本漂流书。经过某个网红的小红书自来水,这个活动火了。甚至有短视频UP主想约发起人做个简单的访谈。
老板娘一直不知道易夏就是B站前段时间水深火热、血雨腥风的意UP主意下如何。她看到易夏为难的样子,以为是因为外婆的原因,于是赶紧打圆场,说这点小成绩不值一提,要做出更大的成绩以后接受更厉害的采访,让更多人看得到。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喝了一壶茶,老板娘看着易夏不太想说话,“明天开始我准备把客栈里里外外打扫一下,你要不要主动申请当个志愿者?管饭那种哦。”
易夏看了看日历摇了摇头,“不了,难得回来过一次年,准备明天或者后天回去了。”
老板娘其实并不放心易夏一个人呆着,但过年不一样。她看了看易夏,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以“机票订好了没、需不需要送你去机场”结束了对话。
临走前,老板娘给易夏擀了一小碗面条,浇上弄弄的一勺粑肉卤汤,易夏吃着面条,难得有了主动说话的想法,“老板娘,待客(qie)吃面有什么说法吗?”
老板娘呼噜呼噜吸了一大口面条,“进门饺子出门面,你们不是这个习惯吗?”
易夏摇了摇头,“我们老家的说法是上车饺子下车面。我一来你就给我包了饺子,不知道还以为是赶我走呢。”
老板娘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刚要生气,却从易夏眼中读出一丝丝打趣的意味来,于是调侃道“难道你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吗?你可是我这小客栈的大客户,我可舍不得轻易放你走。”
回到外婆家的时候,易夏发现家里很是干净。估计是景京京有定期来帮忙打扫卫生。她把两个人的行李先放回各自的房间,然后开始坐在沙发上继续发呆。
与其说是发呆,不如说是找不到目标和意义。易夏打开电视,让房间里不那么寂静,这个时候闻到了隔壁邻居家炖鱼的味道,听到了隔壁三世同堂的热热闹闹,恍惚之间她以为自己还小,放学回家爸爸妈妈在厨房洗菜,外婆在阳台浇花。
她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原来是隔壁的婆婆,端来了饭菜,“小夏啊,刚刚我孙子说看到隔壁姐姐回来了,我寻思着你家里肯定没有菜,就赶紧给你送点吃的过来,趁热乎吃啊。喜欢吃什么就和婆婆说,婆婆给你做。”
连声道谢之后,易夏把隔壁婆婆送回了家。她做到饭桌上那个惯常的位置上,很孤单也很温暖。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易夏都记得隔壁婆婆炖鱼的味道,就是那个味道,让她在漫无目的的灵魂漂泊中,第一次有了被抚慰和治愈的感觉。
刚准备吃饭的时候,景京京拎着大包小包开门进来了。看到易夏回来,既惊喜又意外。
“我算算时间你也该回来了,于是给你买了一些过……”“过”字刚刚出口,景京京立刻意识到说“过年”很是不妥,连忙换成“过日子用得上水果蔬菜什么的。回来怎么不招呼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
易夏看着景京京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忙来忙去归置东西,外婆要是在的话,应该也是这样吧。
想到这里,易夏刻意忽视的那些事浮上心头。这期间,所有积压的不安、委屈、孤单、遗憾全部喷涌而出。她双腿无力地瘫坐在客厅的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句梗在喉间很久的“外婆”喊了出来,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