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黏腻的沼泽中,上北幻不断下沉。
这片黑暗泥沼是未干的黑柏油,是倒入墨水的糯米浆,黏稠纯黑。
没有一丝光可以穿透这片漆黑,无法动弹,无法呼吸,深刻的恐惧让他几乎要溺毙于其中。
下沉,下沉,再下沉……
在这个令人厌烦的重复梦魇中,心脏一阵幻痛的上北幻猛地睁开眼睛,刺眼的晨光让他的眼角不禁溢出几滴生理性眼泪。
“!……”
周遭的黑暗如潮水般迅速退去,上北幻眯着眼,随手擦去眼泪,不动声色地小心观察周围。
天色暗沉,仅有着勉强能看清周围的微光,让他知道他正在一个公园里;
身下是一把长椅,黑色椅脚大块大块地掉了漆,露出的部分被雨水腐蚀成暗红色的的锈斑。
和他胸口的大片血迹非常类似。
上北幻穿着一身过大的西装,从一丝不苟的领带来看,应该不是刻意穿不合身的衣服。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变小了。
再度左右摸索,他感受到左手里紧攥着一把黑色长柄雨伞。伞柄不知为何用白色绷带缠绕,伞身的长度似乎远远超过普通的雨伞应有的长度。
他尝试抽取伞柄,果然从里面抽出一把锋锐的长刀。
合上伞刀,伸手摸上腰上横挎的黑色腰包。
上北幻尝试打开,里面仅有一个米白色的保温杯。杯子外壁贴着一个针织的q版西红柿装饰。
杯盖拧开,杯中摇晃着的红色不明液体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上北幻居然产生了尝一口的冲动。
一把伞,一个包和保温杯,一身过于宽大的西装,这就是他身边所有的东西了。
哦对了,或许还有胸口上不知是谁的血。
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包括他一块丢失的过往。
“太糟糕了。”上北幻叹气。
但还没到绝境。上北幻注意到长椅对面草坪上有一道明显的踩踏痕迹,看起来近期一直有人走过这条小道。
这或许是一个很好地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机会。风险和机遇一向相随。
他眯起眼睛,清晰地听到耳边渐近的沉重脚步、一头卷毛随风纠缠以及抽烟时烟蒂掉落的细微摩擦。
「来人是一个高大成年男性,明显心不在焉,因此没能好好控制自己脚步的轻重;没有携带武器,是身处和平年代还是太无防备了?」
左眼猩红色的眼睛闪过一丝血光,上北幻看到他的灵魂是代表善良的红色,和他自身纯白的灵魂完全不同。
「是个姑且可以相信的好人。」
他做下判断,抬头和迎面走来的松田阵平对视。
“……我这就帮你叫救护车。”一身黑衣的天然卷松田阵平显然也看到了他胸口的大片血迹,手一抖,灭了烟从裤兜掏出手机。
“我没事!”身为黑户的上北幻当然不能让他叫救护车,他猛地扑过去够松田阵平手上的手机。
一米八的松田阵平顾忌他身上的伤,右手把手机举起来不让上北幻够到,左手虚拦着他的腰,没敢碰到他,“我知道了,你快躺回去,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别报警,也别叫救护车。”一米六八的上北幻执着地伸手去抢手机。
“好好好我答应你,你快别乱动了!”松田阵平高举着手机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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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你一醒来就这样躺在椅子上,胸口受了重伤,人还失忆了?”有着一头天然卷的松田阵平和上北幻并排坐在那张掉漆的长椅上,他手指微动,很想从裤兜里摸出根mild seven。
“我没有受伤,”上北幻双手拄着那把黑伞,神情冷淡,“那不是我的血。人真的受了那种程度的伤可没办法像我这样坐着和你说话。”
“……倒也是,”松田阵平伸手按住镜腿,把墨镜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压,眼神上下扫视上北幻,“脸色还不错,就是这个黑眼圈,你不会三天没睡觉了吧?”
风吹过,萧瑟荒废的公园里落叶打着旋儿飘走。
“……”上北幻怔住一瞬,右手抚上青黑的眼下,“我不知道。”
他失落地垂下眼,“我连自己长什么样都忘记了,除了名字,记忆里一片空白。”
“上北幻,我的名字。”
「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啊……明明是比电视上的明星还要耀眼得多的未成年,还有红色左眼和蓝色的右眼这种特殊的瞳色。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松田阵平(matsuda jinpei),今天刚调任到刑事部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想着,戴着墨镜、同样帅气的黑衣卷毛池面笑着向他伸出手。
“!”
两人伸手交握的瞬间,空气凝固了。
一层无形的隔膜横在两人手间,无论松田阵平怎么用力也触碰不到上北幻的手。
他们之间,似乎隔着“无限”。
「一层看不见的空气墙?这种游戏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现实中?!」
松田阵平神色凝重起来,他确定他和上北幻的手中空无一物,也没有带透明手套一类的存在。
他紧拧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上北幻的异色瞳,不出意料地看到他脸上的茫然,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假如说这是演技,那不但有史以来的奥斯卡都应该补颁给上北幻,还要倒欠接下来一百年的份。
「这种不科学的事情真的有可能存在吗?」
松田阵平不知道。在他过去二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未经历过这种不科学的事情。
在发小萩原研二殉职后,他无数次地祈求,哪怕是变成鬼也好,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再见到幼驯染一面。
如果能再见到那个不好好穿防爆服的混蛋一面……
如果能……
但这终究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警校毕业后,五瓣樱中的四瓣不知飘零向何方,最终只留下他这一瓣孤零零地挂在树梢,摇摇欲坠。
失踪的两个同期,因为车祸身亡的伊达班长,还有hagi……
「如果,如果能通过上北幻身上的这份奇特,这份超出常理,再见到他们……」
松田阵平无意识地用力握紧拳头,修剪平整的指甲盖在手上掐出四道血痕。
他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他的灵魂在不断动摇。
他仿佛被从身体里抽离出来,旁观着‘自己’微笑着向迷茫的上北幻发出暂住邀请。
「……」
上北幻身上的秘密就像一个拒绝任何光逃逸的黑洞,吞噬着他赖以生存的空气,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不知道第几千位陪葬品。
“……”
上北幻奇怪地看着红色灵魂如同风中的烛焰般不断摇曳,似乎下一秒就要熄灭。但烛焰很快就稳定下来,似乎之前的一幕只是上北幻的错觉。
“既然你不想去医院也不打算报警,也没有地方去的话,那不如先去我家住吧。”好心的松田警官笑着对他发出了邀请。
“……好。”上北幻也笑着答应。他正愁去哪里混吃混喝呢!
松田警官真是个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