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午年,七月二十八。
宜结婚、搬家、动土,忌祈福、开光。
太阳照常升起,金光四射,普照大地。
七点来钟,老王家已然是聚满了人。
大人小孩,里里外外的,七八十口子。
屋里根本坐不下,就站在院里。
院里站满了,就围在菜园子周围。
今天正好又是星期天,王英也不上学,一家四口兴高采烈。
老爸忙着给男人们分烟,老妈熟络地跟妇女们打着招呼。
恭贺,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只要是没啥深仇大恨的,这个时候说两句讨喜的话,又不要钱。
还能换来主人的热情款待,何乐而不为呢。
不管众人是真心道贺,还是虚情假意,但是这场面是足够大了。
一群又一帮的小孩,在院里打闹疯跑。
就连慑于罗娟和柳校长的威势,而一直没有露面的王泉的同学们,也是来了不少。
其中,小胖林俊逸更是冲上来给王泉一个拥抱。
勾肩搭背,和王泉讲学校里的事。
说他的那首神曲,“亲爱的小妹妹”,已然成了大家反抗大班长的绝密武器。
“兄弟们,都盼着你胡汉山再杀回去呢?”
王泉听了哈哈大笑,小胖还是那个小胖,没有一丝丝改变。
至于回学校呢,他暂时还没想,先把大棚的事搞定再说。
王泉让林俊逸帮忙,先是把昨天定做的条幅扯了起来。
六米长的红色条幅迎风飘扬,上面一行金色大字,熠熠生辉。
小学毕业即失学的吴尚晋大声念道:“热烈祝贺石头村第一温室大棚隆重……”
后面“奠基”的“奠”字,他不认识,卡了一下,但是这家伙谨记古训,不认识的字,念半边。
于是,“奠基”变成了“大基”。
“哟!笑死人家啦!”
刘小霆又是冒了出来,翘着兰花指道:“不是大基,是奠基啦!不会念就不要念啦,文盲!”
“哈哈哈……”
刘小霆一句话,立时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全都落在了吴尚晋的身上。
这时,他们才发现这家伙一改往日邋遢的形象。
居然是洗了头,换了新衣裳。
这个发现着实惊掉了他们的下巴,“这没有了鸟窝头的吴尚晋还是吴尚晋吗?”
王泉一见,心中了然,昨晚上与这家伙畅谈了一番“娶媳妇秘籍”,现在看来是生效了。
吴尚晋看着刘小霆,嘎巴嘎巴了嘴,到了嘴边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去。
刘小霆虽然也是光棍一个,但是人家姓刘。
是刘胜利、刘胜水,这老刘家一家子没出五服的关系。
吴尚晋这个真正的孤家寡人自然是惹不起的。
他脸色通红,憋得够呛,但只能是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忍着。
王泉一见,赶忙打圆场道:“开业大吉,开业大吉!”
“借尚晋哥吉言,希望我这石头村第一座温室大棚能大吉大利,一炮而红!”
“好,一炮而红!”
小胖立时鼓起来掌,一些小孩也跟着叫好。
八把铁锹扎上了红丝带。
六尺六,剪彩用的大红绸,放在了托盘里。
刚刚新装了一号大电池的喇叭躺在桌子上。
桌洞里放着半袋子水果糖。
两挂鞭炮也都是留出了捻,在地上铺展开来。
老爸衣服笔挺,老妈精神焕发。
姥姥笑得合不拢嘴,老舅和舅妈也是一脸喜气洋洋。
帮忙的人全都到位,看热闹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把这菜园子围个水泄不通。
王泉抬头看了看天,红日高照,吉时已到。
“我去,这搞的和娶媳妇似的,我咋还有点紧张呢?”
王泉心跳有点加速,他一咬舌头,心头发狠,暗自骂道:“紧张个球,就我这脸皮神功已然登峰造极,还有啥可怕的?人若不要脸,必然是天下无敌。”
于是,他一把抓过大喇叭,大喊一声。
“爷爷奶奶、大伯大娘、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还有那正在吃奶的小娃娃,大家上午好!”
突然来这一嗓子,好似一股冲击波。
以王泉的大嘴巴为中心,呈扇形向四周辐射。
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人人都捂住了耳朵。
离他最近的小胖更是遭了殃,耳朵震得嗡嗡响。
王泉见状,尴尬地笑了笑,心里道了句,“我去,用力有点猛。”
然后,放低了声调,道:“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前来捧场,下面我宣布咱石头村第一座温室大棚奠基仪式现在开始!”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四周一时间安静异常。
人们将目光都落在了王泉身上。
王泉笑了笑,把嘴附在小胖耳边,悄悄地说道:“鼓掌……”
“啥?”小胖问道。
“鼓掌呀!”王泉重复。
“大点声,听不见!”小胖声音很大。
王泉心道:“我去,感情刚才一嗓子后遗症太大,小胖这还听不见呢!”
索性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大喊道:“鼓掌呀!”
小胖“嗖”一下就窜到一旁,对着周围嘿嘿笑道:“你们听到了吗?鼓掌,鼓掌!”
众人哈哈大笑,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王泉脸色一红,自知上当,心道:
“好你个小胖,敢耍我!”
但是仗着脸皮厚,瞬间又恢复如常,享受着经久不息的掌声。
半晌之后,他向下压了压手,掌声才算是停了下来。
王泉心满意足地继续说道:“下面,进行第一项,有请温室大棚第一大股东,也就是石头村最具投资眼光的王祥福先生。”
“嗯,也就是我爸,讲话。”
这回不用他要掌声,四周早已笑声一片,掌声如潮。
不少人心中暗暗竖起了大拇指,“甭说,王泉这小孩还真有一手!”
也有人想道:“不光是这啥奠基仪式的,是第一次见!”
“就连这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蛮有趣的!”
还有一个二货家长想道:“王泉这小子以前也不是这样呀,比我那孩子强不了多少,难道是脑袋挨了一板砖,开了窍!”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要不,晚上回家找个借口,也给俺家那傻缺孩子也来上一板砖?”
心里想着,眼睛四处踅摸。
人群中咧嘴傻笑,笑得前仰后合的一个孩子,全然不知道,一顿胖揍正在赶来的路上。
“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不知什么地方来,这他妈的找谁说理去!”
不管这些人所思所想,王泉屁颠屁颠地跑到老爸身前,把大喇叭一递,道了声“请”。
老爸粗糙的大手有点发抖,脸红的像一块大红布,额头隐约有汗水冒出。
心里骂了句,“这小子就能作,竞整这些没用的。”
但是,事到如今,硬着头皮也得上呀!
于是,他咧开大嘴,露出标志性的憨厚笑容,大声道:“谢谢大家,一会大家吃好喝好,和在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啊!”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又补充道:“完啦!”
空气突然沉静,然后立刻又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吴尚晋喊得最是来劲,肚子咕噜噜乱叫,感情这家伙早上就没吃饭,就等着中午这顿呢。王泉老爸的话,算是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啊!”王泉则是一下子蒙了,反应过来后,一个劲给老爸送秋天的菠菜,那意思是说,“说台词,说台词,昨晚上不是商量好了吗?”
可是,这一刻红光满脸,被掌声还叫好声紧紧拥抱的老爸,哪里还能注意到王泉的小眼神呀!
王泉只能无奈摇头,一脸菜色地接过大喇叭。
然后,开始了,没脸没皮的一顿白话。
“感谢温室大棚第一大股东王祥福先生,也就是我爸的精彩致辞!”
“虽然话不多,就只是一句,但是他道出了人生真谛。”
“那就是石头村的父老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
“你们说,是不是?”
“是!”人群回应,吴尚晋这家伙又是喊的最大声,和打了鸡血似的,比这王泉还要兴奋。
王泉笑了笑,继续道:“但是,要是没有酒,没有肉呢,怎么办?”
他的目光扫光人群,停在小胖的脸上。
小胖心领神会,立刻回问道:“挣呀!”
“怎么挣?”王泉立刻追问。
小胖挠了挠头,想了半天,忽然,嘿嘿笑了,“怎么挣,我不管,我只管吃!”
“对,我也是!”
薅着头发,冥思苦想,鸟窝头都重现江湖了。
吴尚晋也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听了小胖的话立时眼前一亮,第一个叫好。
“哈哈哈”
紧跟在后面的是众人的哄堂大笑。
效果不错,王泉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冲着这两吃货竖起了大拇指。
他又是大声道:“现在我来告诉你们答案。”
“一条发财的金光大道就在大家眼前,那就是大棚种菜!”
“有句歌,咋唱的了?”
“要发家呀……”
王泉才说到这里,四周立时歌声四起。
“要发家呀要发家,冬天种菜能发家。要发家呀要发家,冬天种菜能发家……”
大大小小,无数个个孩子,一起齐声高唱“石头村神曲”。
这真容,这气势,就是一个字,“强!”
王泉心中窃喜,面上不露声色,洋洋洒洒,长篇大论。
又一次开始推销他的大棚种菜计划。
什么是去寺庙里卖梳子,什么是去非洲大陆卖拖鞋。
什么是商机蓝海,什么是敢为天下先。
反正什么什么的,不管这些人听的懂,听不懂,王泉讲了一大统。
那情景就是半空中牛儿满天飞,下头王泉吐沫星子横飞。
从清晨讲到日上三竿,有人累了,有人困了,有人乏了,小孩更是全不见了踪影,大人也是三三两两地聊起了天。
就连王泉老妈也是脸上挂不住,一个劲地咳嗽。
老爸急得大手直搓,反过来给王泉送秋天的菠菜。
盼星星,盼月亮,大人盼,小孩盼,无数人期待的目光中。
王泉轻咳一声,“好,我就说这些吧!”
众人眼睛一亮,正准备长吁一口气,他又是说道:“对了,我再补充一点。”
“哎!”众人叹气,又是各忙各的了,“你白话去吧,不耽误中午吃饭就行!”
王泉微笑,也不在意,从身上两份协议来。
一份呢,是入股协议。
他给解释,就是大家可以把钱拿出来投资温室大棚,王泉负责种植管理,投资人年底等着分钱就行。
用他的话讲就是,“闭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
另一份呢,是借款协议。
大意是说,老王家由于建设大棚资金紧张,愿意给借钱的人付利息。
借一块还一块一,白纸黑字,红手印,腊月三十前,保证还钱。
用他的话讲就是,“一本万利,财源滚滚来”。
听着王泉的话,又看了看王泉手里白纸黑字的协议书。
这回,有些人还真是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