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谦之老大人的手狠狠一抖,一滴豆大的墨汁便重重砸落在了如雪的洒金宣纸上。</P>
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方才是自己咄咄逼人让贾琏作诗,以为他无可招架,最后只会自认无能,也算是给科甲出身的官员扳回一城。</P>
谁料想,这年轻人竟能绝地出手,还重重一刀扎在了自己的“软肋”之上。</P>
“纵使文章惊海内,才尽纸上是苍生?”</P>
唉——扪心自问,自己皓首穷经,做尽了天下文章,到底是为了什么?</P>
人家年纪轻轻的贾琏,直接在诗里给出了答案:</P>
苍生!苍生!苍生!</P>
苍生者,万民也!</P>
写多少诗,做多少文章,难道最后不都应该是落到“为天下百姓做了多少事情”上?</P>
当年,自己也是从他这个年纪过来的。那时候,自己意气风发,念了无数的之乎者也,说了无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但后来呢?</P>
做文章!</P>
只做好看的文章!</P>
为了能升官受奖,做了多少花尽心思的好看文章呈给自己的顶头上司?</P>
为了能斗赢同僚,做了多少人前背后的好看或者不好看的花样文章?</P>
写了一笔好字,做了一堆好诗,唱了无数赞歌,说了无数道理,可最后呢?是不是真的如同这年轻人所言,自己的才华都只穷尽在了这珍贵的洒金宣纸上?</P>
苍生呢?万民呢?</P>
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是自己做的是个从不贪腐的好官,但贾琏的一首诗,如醍醐灌顶,冰水淋头:</P>
不贪腐就已经是能够骄傲一辈子的“好官”了吗?自己到底有多少心思、多少时光是花在要为天下万民做些什么事情上的?</P>
自己方才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诗以言志,词以抒情”,自己当年兼济天下的志向,如今不也只剩下了湖光、山色、落霞、斜阳而已?</P>
原来是自己真的已经颓废了,苍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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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头盖顶的颓然,让姚谦之身子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P>
“吾乃昨日黄花,不及新人矣。</P>
垂垂人已老,堪堪再无用啊。”</P>
贾琏赶忙上前扶住摇头叹息的老人:</P>
“姚老大人,晚辈还有一诗,可否恳请为晚辈录写?”</P>
姚谦之面有愧色,也不知这年轻人的下一首诗,还会给自己的内心带来如何严重的打击,但他还是道:</P>
“不妨念来。”</P>
贾琏沉声念道:</P>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P>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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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轻人不仅出口成章,还立刻反手就将自己捧高了一个境界,同时,也隐晦地表面了恳请自己“呵护”的愿望。</P>
姚谦之愣了好一阵,忽然一拍大腿,挑大指大声赞道:</P>
“哎呀!这样的文思,这样的才气,这样的胸襟!</P>
老朽叹服!老朽叹服!”</P>
栾霖虽然学问不及姚谦之,当年在朝里时,资历也稍逊一筹,但他当年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之时,却比老状元姚谦之要务实得多。</P>
他本来对贾琏有没有学问并不在意,只听闻他在扬州的所作所为,已经对这个胆大精明的年轻人印象颇好。</P>
此时听贾琏念出的两首诗,相当对自己的脾胃,拍手笑道:</P>
“书友先生果然巨眼识人!这小友有趣,十分有趣!”</P>
姚谦之低下头,口中反复念了两遍:</P>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P>
忽然抢步到桌前,提笔在手,就在方才滴了墨滴的宣纸上,奋笔挥毫,写下了方才贾琏念的两首诗。笔意之酣畅淋漓,前所未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