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有心不去,也不好失了礼数,便亲自出门来看,果然见门外停着一辆油壁轩车,虽不豪华,却也收拾得十分整齐干净。
车旁站着个六十多岁的方脸老头,头发虽已斑白,但满面红光,一副家仆打扮,也是衣饰普通,却十分整齐干净。
一见贾琏出来,老仆便先上来施了一礼。
贾琏微微一笑:“在下贾琏,承蒙石公子惠让,只是在下……”
那老仆人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了摆双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也摆了摆双手,之后就恭恭敬敬做出一个“请上车”的手势。
贾琏明白了,这一又聋又哑的残疾人。
嘿!这石公子也是个奇葩,派人来请我,还派个听不见也不会说话的来,这不是人为制造沟通障碍吗?
但聪明如贾琏,转眼就想明白了石公子的用意——要么,是石公子身边只有这等又聋又哑的仆从;要么,就是他故意派了一个又聋又哑的仆从来,让自己无法拒绝前往。
贾琏乘着酒兴,立刻改变主意,吩咐曲四平,将新做出的好酒挑出两坛带着,然后也不多话,就跳上了石公子派来的车。
可卿上前小声问贾琏:
“可要人跟着去?”
贾琏一摆手:
“放心,我心里有数。”
暮云四合,天空渐暗,残阳如血,照出天尽头的一片金色。
油壁轩车载着贾琏,沿着一条小路,一路蜿蜒向西,仿佛要走到那金光里一般。
金光倏忽消散,日落只在一瞬间。
此时贾琏才发现,原来马车已经走到一处山谷之中。
两旁山势虽缓,但山谷内却有曲折,直绕过第四座小山后,油壁轩车停在了一处茂密的松林旁,林中隐约有巨石桀然。
老仆无声地请贾琏下车,贾琏指了指车上的酒坛,那老仆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朝贾琏点点头。
贾琏明白,这是他会送到的意思,便点头一笑,顺着老仆为自己指出的方向,沿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青苔石子小径,走进松林。
松林中都是苍劲挺拔、枝桠横生的油松,暮风骤起,带来清香微苦的松脂气味。人行其间,颇有清冷出尘之感。
忽见前方巨石错落,隐隐听到汩汩山泉之声,酒兴盎然的贾琏笑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好个清雅所在。”
清澈碧透的溪水在巨石之间蜿蜒,溯溪而上,转过几块巨石,终于见到松林深处,有一座小小的青瓦院落。
贾琏刚刚走至门前,院门悄然打开,从里面走出另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仆,朝贾琏恭恭敬敬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一进院,见石公子正站在屋门口,朝贾琏拱了拱手:
“劳动贾公子一路奔波了。”
他此时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缎袍,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用捻珠银线绣出精致的云雷纹,是以显得人物愈发清冷出尘。
贾琏也拱了拱手:
“能见识石公子的雅居,不虚此行。”
贾琏随石公子进屋,顿时又是一愣。
屋中之简陋,简直超乎贾琏的想象。
地下青砖墁地,四下里除了白墙,便是松木板子的门窗,顶上也无天花,就裸露着松木梁檩,只有正中墙上挂着一幅草书,也只是贴在白墙上,连装裱都省了。一共两个字,贾琏一个也不认得。
屋中桌椅全无,只有当中有一个二尺来高,一丈见方的土台,上面铺着草席,估计可以坐人。
好家伙,现代人玩儿极简风装修的都是有钱人,古人这么玩儿极简风的,应该是因为穷吧?反正老和尚的方丈室估计都比这豪华。
石公子请贾琏在草席上就座,贾琏心道:这地方也分不出上手下手,就甭客套谦让了,大家省事。
于是就大大方方上去坐下,这才发现,这土台原来是个土炕,下面竟然是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