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针锋相对
老者面色为之一滞,八百年前周武王立国,各地豪杰不服者大有人在。为了安抚天下群雄,周武王一边广封天下诸侯,一边制定各种优待政策安抚诸侯,所谓的公侯觐见天子免跪便是其中之一。
然则八百年来,为了表现对天子的崇敬和恭顺,即便是各个诸侯国的国君迎接天子使者,也无不象征性地跪下行礼,这已经是古老的传统。即便眼下周王室衰微,实力大不如前,各国对于周天子的面子工作也没有落下。
眼下祭祀大典的赵国群臣之中,不乏有君侯贵族,面对周天子使者均是跪地迎接。唯有赵景裕直挺挺地站着,满脸写着真诚却毫不留情。
老者面色冷峻:“看你的年纪……你便是赵昇三子公子裕?”
赵景裕微微一笑:“赵氏赵裕,正是在下。”
周天子使者又如何?既然来者不善,便不必给他留什么好脸色看。
老者不再言语,赵景裕则毫不躲闪地直视老者双眼,场上的气氛几乎凝滞了。
看着来者不善的周天子使者眼下无法收场,赵景裕眯着眼,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冷笑连连。
一旁还跪在地上的太子赵景举轻咳一声,抬头道:“在下赵国太子赵举,见过天子使者。吾弟年纪尚幼,冒犯天使威仪,还望尊使恕罪。”
有了太子打圆场,原本没有台阶下的老者终于松了一口气:“都起来吧。”
赵国群臣这才纷纷起身,向使者行礼。
老者看向仍然眯着眼面带微笑的赵景裕,收起了轻视之心。眼前的显然不只是一个无知少年,想想也是,仅凭能够在战场上击败庞浚,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人便不可小觑。
天下的少年英杰难道还少吗?后生可畏啊。远的不提,眼下在我大周也有这么一个少年妖孽……老者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侧的红衣副使。
老者回过神来,沉声道:“老夫乃是大周太师颜继,此番代天子来赵地问罪。赵裕,本太师问你,可知罪否?”
赵景裕笑了,果然不出他所料,周天子使者来者不善。他扫了一眼周围面露愤然之色的赵国群臣,正色回应道:“外臣不知罪,请上使明示。”
看着眼前面色如常的赵景裕,颜继即便心中很是不忿,也不禁暗赞一声好后生。
颜继沉声道:“普天之下,皆为王土。赵魏两国之国界,乃是天子所划分,尔两国自当各守边界,不可僭越。前日天子忽闻赵公子裕引兵数万,擅起边衅,悍然越过国境,焚烧魏城大昭。你还不知罪?”
看着颜继振振有词,一众赵国臣子面面相觑。
明明是魏国庞浚出兵在先,眼下在这周天子使者嘴里,却俨然是赵景裕挑起了冲突。
可眼前的毕竟是天子使者,就算颜继故意颠倒黑白,赵景裕又能怎么分辩?只怕最后还是要老老实实低头认罪,接受一番训斥。大多数赵国臣子对颜继的话敢怒不敢言,某些和赵景裕不对付的,则若有若无地冷笑起来。
角落里,赵幽环抱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眼下赵国群臣俱在,就让他在这祭祀大典之日,当众挨上一顿训诫,看他以后怎么抬头做人!赵幽冷笑连连。
……
赵景裕放肆地仰头大笑。
老颜继涨红了脸,怒斥道:“竖子!天子使者在前,也敢如此嚣张?你笑什么!”
赵景裕止住了笑,流露出诚恳的表情:“老太师,天子英明,知道如今赵国穷弱,而魏国强大。”
颜继愤怒地用手中的拐杖连连拄地:“是非曲直,与穷弱与否何干?”
赵景裕眯起眼睛,语气平和地道:“洛阳毗邻魏国,老太师自然不敢出言得罪强邻。赵国穷弱,就算训斥一番,有了魏国的保护,赵人对洛阳王畿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颜继大怒,却无从反驳。眼前这年轻人虽然语气温和诚恳,但是言辞却如同刀锋一般锋利,将周王室暗弱,只能屈服于魏国淫威的事实毫不留情地撕扯在光天化日之下。
任谁也能想明白,魏国雄霸天下,是不折不扣的中原第一强国,赵国乃是魏国弱邻,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胆子主动挑衅?两次定阳之战分明都是魏国挑起的战争。
但正如眼前赵景裕所说,魏国强大,而赵国穷弱。周天子可以得罪赵国,却万万不能得罪魏国。前些日子,魏国一纸诉状送到洛阳控诉赵国挑起边衅,周王室只能亦步亦趋派出使者来申斥赵国。
抱紧强者大腿,这便是眼下风雨飘摇的周王室在乱世之中的唯一幸存之道。
见老颜继无话可说,赵景裕再次放声大笑,掷地有声道:“当今天下,礼崩乐坏,诸国混战。我赵国无意于称霸中原,惟愿保一方黎民平安,延续社稷香火,奈何有饿狼窥伺,赵人偏偏不能在这乱世中苟安。”
“定阳之地,丰腴肥硕,魏人觊觎已久。魏姚以庞浚为将,悍然出兵犯我边境。所过之处,烽火遍野,赵人四顾,妻离子散。”
“魏人仰仗武力,南征北战,自绝于天下,迟早要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我赵人虽穷困,亦有一腔热血可以为家国死战,定阳之地五万颗魏狗首级,便是明证!”
“本公子无意于朝堂政争,然则若有魏人来犯,本公子不惜再度披挂出征——魏狗伸出一根手指,在下便剁了他一根手指;伸出一只手,在下便剁了他一只爪子。看魏人到底有多少颗人头,可作为赵国武士之荣耀功勋!”
言罢,赵景裕猖狂地仰头大笑,突然振臂大呼:“大赵万胜!”
侍立在赵景裕身后的高栩猛然拔剑,举剑高声应和道:“大赵万胜!”
周围的禁军郎卫与赵国群臣被赵景裕狠厉跋扈的一席话刺激得热血沸腾,也一齐欢呼起来。“大赵万胜”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颜继面色铁青,张口欲言,却无法在热烈的欢呼声中说出什么完整的话。愣怔片刻后,颜继怒哼一声,带着一众周人拂袖而走。
看着周天子使者灰溜溜的背影,赵景裕轻蔑一笑。他正了正衣冠,面色如常:“传令,祭祀大典仪式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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