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攀爬这迷宫似的阶梯已经七天七夜,同时也被来自后面的威胁追逐了七天七夜。起初,他们发现这些阶梯,即使是上下颠倒也不会令他们摔到地面,仿佛每条阶梯都有各自的重力。他们没理会彭罗斯阶梯的错综复杂和永无止境,高兴得在各种无规则的阶梯上跑来跑去。当他们攀爬得很高很高并忘乎所以时,那些恶棍追了进来,发现了他们的所在,疯狂朝着上方扫射。如果不是他们所处的高度超出了冲锋枪的射程,那就肯定要吃枪子儿了。那群恶棍发现冲锋枪根本打不到陈教授一行人,就气急败坏地登上阶梯,追赶他们。
越是往上,阶梯越复杂。有几次,他们迷路了,在同一个高度不停打转转,直到他们筋疲力尽。陈教授相信追赶他们的恶棍亦不止一次遇到和他们相同的境况。这座塔的内部没有可窥视外部的窗子,但仍光线充盈。可是自打他们进来后,陈教授又发现自己的石英表里的指针恢复了跳动,其他的一些电子设备似乎又能正常使用了。这还不算不可思议,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是,这个领域虽然和外界隔绝,与天空隔离,但仍然有白天黑夜。后来他们一共睡了七次觉,每次都轮换一个人守夜,以防止下方攀爬阶梯的佣兵们追上来。可是,那些恶棍的疯狂远远超过了他们的体力。
第八天,恶棍们离陈教授一行人只有约摸两层楼。恶棍里有一个叫辛海浩的k国佣兵发现了陈教授就在他斜上方,于是举枪就射。
这个探险小队变得既悲伤又愤怒。梁甫寅和卡秋莎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流,他俩拖着重伤的陈教授避到一个旮旯,确保那些恶棍无法再射击到他们;弗拉和苗卓成端起缴获过来的p-90冲锋枪和恶棍们火并,一下子就干掉了五个佣兵,但是弗拉也挂彩了,左臂被射穿了一个窟窿。
另一边,陈教授的腹部被打成了蜂窝,无论卡秋莎是个多么高明的外科医生,都无法在医疗器械缺乏的情况下给他们的领队有效止血。在这慌乱的当口,梁甫寅发现楼上倏地涌现一道门,他确定那个位置就在几分钟前只是一个楼梯的转角,什么也没有。他二话不说背起教授就朝那道门移动。卡秋莎也跟着向导移动,她呼喊楼下正在和敌人火并的两个同伴赶快跟上。就在梁甫寅离目标只有两三步时,一个佣兵发现了他的企图,他对同伴大声喊叫,他们更加疯狂地向那道门发起突击。即使苗卓成击毙一个冲在前头的佣兵,也没能阻挡恶棍们的凶猛势头。梁甫寅小腿上挨了一枪,他一个踉跄,和陈教授一同摔倒在那道门前面。卡秋莎匍匐过来,发现陈教授已经停止了呼吸。这时,弗拉和苗卓成弹药几无,仅用格洛克手枪进行还击。最后他俩也退了过来,看到了已然牺牲的陈教授。他们变得既愤怒又悲伤。他们不愿把陈教授的遗体留给那些恶棍,于是冒着枪林弹雨,把陈教授拖进那道门里。
一片漆黑,除了漆黑还是漆黑。他们看不到彼此。梁甫寅原本被子弹钻了个眼的小腿流血不止、疼至骨髓,但是现在毫不疼痛,他摸了摸,发现小腿完好如初。就连弗拉挂彩的手臂也毫无痛感,不见伤痕。弗拉从背包里摸出了手电筒,但奇怪的是,手电筒射出的光线仿佛被这片漆黑的空间蚕食一般,光亮有如火柴头行将熄灭的火苗般暗淡。弗拉能看到的除了他的妹妹、梁甫寅、苗卓成之外,只有黑魆魆的地面和空间,唯独不见陈教授的遗体。他们都没发现陈教授的遗体。可能是在混乱中把陈教授落在门外了,他们这么安慰自己。
“毫无疑问,这次探险是失败的。”弗拉沮丧地说,“我没能保护好陈教授。我有愧于他。”
弗拉基米尔·加加林感到冰冷的泪水冻裂了他滚烫的脸颊,丝丝怒意正熊熊燃烧。陈旺是他一同在莫斯科国立大学就读的同班学友,是他每次到中国游玩时热情接待他的亲密挚友,即使大学毕业后弗拉被选入svr,而陈旺选择考古系继续深造,他俩也不曾断交,仍然亲如兄弟。
“不,哥哥,这不是你的错。没人能料想到这群恶魔会盯上我们。”卡秋莎安慰道。
“混球,都怪孙保罗这个内奸。”梁甫寅这时也拿出手电,光线又多了一些,但是仍然昏暗无比,他感到无比愤怒,“老子在吊桥那儿差点被他害死,现在就因为他出卖了我们,导致害死了陈教授。”
“不止孙保罗,还有他背后的金主,皇甫瓘、皇甫燕这对混球兄妹,还有那些冷血的雇佣兵。”苗卓成一边摸手电筒一边说。
“孙保罗、皇甫瓘、皇甫燕,这群畜生,我不会放过他们。”弗拉愤怒无比,“我要出去宰了他们。”弗拉正要转身出门,顺便救回陈旺的遗体,却发现“门”不见了。
他们都发现“门”不见了。这对他们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自从孙保罗出卖他们后,他们一直走霉运,而现在终于交了一次好运。但是目下这个昏黑影暗的空间,敌人没法进来,他们也出不去,而他们背包里的口粮和水所剩不多,只要再滞留上几天,不饿死也会脱水而亡。他们真正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了。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皇甫瓘手下的雇佣兵都是来自不同国家,在刚才的交火中,我听到他们的一些语言,除了我国的一些败类,还有k国的,有e国的,有j国的,有美利国的,还有……”苗卓成在进入sdu前,曾是情报科的优秀警官,所以很快分析了敌人这复杂的构成,他还没说完就看到弗拉兄妹和梁甫寅的身后有一个黑影,他吃惊地说,“陈教授?”
他们三人在昏暗的灯光中转身,看到了陈旺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们这是在哪?”陈教授脱下血淋淋的外套问道,他的脸颊脏兮兮的,还留有同伴抚摸过的血手印。
他这幅模样把同伴们吓了一跳。“丧尸?僵尸?你到底是人是鬼?”梁甫寅惊叫道。
“你见过会说话的丧尸吗?”陈教授感到他被射烂的肚皮毫无疤痕,他打趣地说,“我的胃溃疡都修复了。”
“陈,真的是你。”弗拉热情地抱住陈教授,激动地说。
“教授,我们以为你牺牲了。”卡秋莎也激动地尖叫起来,“太阳神保佑!”
“我想我刚才真的是伤重而亡了。”陈旺说,“但是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的确匪夷所思,用现今的科学都无法解释。”
“细细回想,从下象棋致死,到这座塔内的不可能的彭罗斯阶梯,到塔内白天黑夜地替换,再到现在黑漆漆的空间。”苗卓成又好气又好笑,他忍俊不住地说,“真是牛顿都没法解释这一切。”
“还有,进门前我的腿被子弹射中,现在完好无损,除了裤子上留下一个破洞,以及死而复生的陈教授。”或许这次我们真的很走运。
“并不是走运。”一个声音冷冷说道。
这个声音很像陈旺,但是尖尖的,比陈教授的声音显得尖锐得多。他们同时注意到一个如黑胶状的物体在黑魆魆的地面凸起,如热蜡似的蹭蹭往上长。他们惊恐地后退了好几步。这个奇怪的物体如热熔掉落的黑胶,脱落了一层层,直到完全展现出不让他们为之发怵的样貌——陈旺。
“另一个陈?”弗拉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端着手电凑近了再次确认,并问,“你是陈旺?”
“拜托,我才是陈旺。”他们身旁的陈旺说。这个陈旺刚脱掉血淋淋的外套,露出一件略带血渍的白衬衫。
他们疑惑地靠近那个刚刚冒出来的陈旺,灯火昏暗中看到他穿了一袭白色西装,打着笔挺的红领带。“简直一模一样!”他们细细打量两人,除了着装不同,身高和脸庞犹如克隆,因此不约而同地说。
“不,我不是他。”这个白西装陈旺说。
“那么你是谁?”陈教授愠愠地说,“先生,冒充别人是极不礼貌的。”
“不礼貌?那么闯入别人的府邸,惊扰别人的美梦就很礼貌吗?”他说。
“很抱歉,我们也不想的。外面有一群极度危险凶恶的人正在追杀我们。”苗卓成连忙解释道。
“自从你们进入这座塔,就已经让我无法酣睡。”他说,“你们的突然闯入不止破坏了我的沉睡,更严重的是令虚无产生了涟漪。很多的涟漪谬点。原本我可以通过自我休眠去一一修复。但是这些涟漪缪点太多了,一共是六十六个。你们必须把这些谬点降低到三十个,我才能通过休眠来修复这一切。”
“涟漪缪点是什么?”陈教授问。
“哦,用你们地球人的话来说,叫时空悖论。”他说,“这些时空悖论不止会让我无法继续得到安宁,也会令你们的地球逐步走向毁灭。”
“我们地球?毁灭?”弗拉问,“这么说来你不是地球人吗?某个外太空的人?”
“我当然不是来自地球。你们现在看到的我只是你们较能接受的模样。而且我也只有用你们的形态才能和你们对话,了解你们的语言。”
“您凭什么能断定我们的地球会毁灭?”卡秋莎从他们后面勇敢地站了出来,问这个白西装陈旺。
“每一个时空悖论就好比一个时间线的错误。”白西装陈旺开始娓娓道来,“在你们原本的时间线里,战争疯子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军团失败了,战争贩子东条英机同时也输掉了战争,但是哪怕某个时间节点的微小变动,比如希特勒的纳粹军团没有向东进攻,而是战争一开始就集结所有军队消灭e国;比如东条英机和山本五十六在战争一开始没有袭击珍珠港,那么就不会爆发太平洋战争。最后,希特勒获胜,世界变成了纳粹主义横行的天下,毁灭也由此开始。”
白西装陈旺打了一个响指,他所描绘的这些历史事件如真实场景般浮现在他们身边。他们看到了尸骸遍野的e国小镇,触摸到了白金汉宫缓缓降下的残破不堪的e国国旗。他们一时间竟然不知这是真是假。
“时间悖论的任何一次出现,都有可能让历史变成一个万花筒,它将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明史》把皇帝朱由检描写得昏庸无道,让大明的民众认为大清皇帝取代大明皇帝是以顺代逆,是天意。”他看了默不作声的几人一眼,打了一个响指,炮火连天的二战环境倏地变成了明清交战的战场,他继续说道,“然而史实并非如此。我们观测过这条时间线。朱由检是一个特别勤政的帝王。”
“胡说,他是公认的昏君,错杀袁崇焕,听信宦官、昏庸无能,才导致明亡清兴。”陈教授有些愤怒,这个外星人几乎否定了他打小所接受过的高等教育,否定了他在学校学过的那些历史知识。
“不,他最大的错误就是让大明的政治力量失衡以及被儒家集团这股政治势力逼迫而杀了袁崇焕。他对宦官恨之入骨,甚至清剿了宦官集团,他怎么会听信宦官呢?”他挥一挥手,明清交战的环境变为了大明京师朝堂,他接着说,“儒家集团势力变大,大得他无法控制,他们开始中饱私囊,兼并农民的土地,导致农民起义,户部、吏部以及整个大明的经济财政全部控制在儒家集团的手里,即使发生天灾,他们也不肯拿出钱粮来赈济灾民。而袁崇焕就是因为经常动用儒家集团‘户部’的钱财去犒赏三军士兵,得罪了儒家,才导致满朝儒臣构陷袁崇焕放清兵入关,以叛国罪处死。”
他们五人身处这如幻似真的场景中,看到了儒家士大夫的贪婪,完全不顾底层民众的生死,完全不顾国家民族的兴亡,对染指他们的钱财、妨碍他们的权利的人说杀就杀,甚至对逼迫朱由检下诏杀掉这位民族英雄、爱国将领的龌龊阴谋感到愤慨不已。可这个场景忽而变了样,没有了清军入关,大明也变得上下一心、众志成城。
“如果朱由检在登基伊始恢复明太祖朱元璋藩王制度,用来制衡儒家集团,并且重用和信任武将集团,形成藩王、儒家、武将三方相互制约的格局,那么就不会有儒家兼并土地,不会有农民起义,不会有闯王李自成,而会有效忠朱由检的悍将李自成,良将袁崇焕,清军就无法入关。这样一来,也就不会有大清国,不会有革命推翻腐朽的大清王朝……”这个外星家伙说。
“时间悖论就是这么奇妙。你们明明知道那是一个不合理的、不存在的史实,但是当这个悖论存在得越久,就越有可能改变你们对历史的认知,改变历史的进程,改变未来,改变地球的格局,最终导致这个星球的毁灭。”他说。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才能修复这些时间悖论呢?”梁甫寅问。
“我会送你们回到塔中,那里有通向时间悖论的‘门’。记住,每修复一个悖论,就会消失一道门,如果你们修复的悖论失败次数达到十次,那么第十次你们就会被永远困在那个时空悖论里,然后慢慢被那个悖论吞没。”白西装陈旺说。
他们听得一知半解。忽然,地面伸出一道道黑魆魆的触手,如快速上升的气流迅速将他们包裹了起来,渐渐地,他们全都失去了知觉。
“他们在那儿!”一个叫米尔豪斯的栗色短发的佣兵发现了他们,他朝同伙大喊,却唤醒了陈教授一行人。那群强盗慢慢围了上来。
另一个叫拉什·库克的美利国佣兵用狙击枪瞄了一下,发现被挡住了视野,他便快速地朝上面移动。
陈旺等人匍匐在一块宽阔的圆形台阶上,而这里其实是彭罗斯阶梯的一个中转站,一个圆形的台子,台子边缘的六道方向各异的阶梯连接着六个转角,每个转角都有一道门以及向上攀爬的阶梯。他们寡不敌众,于是当机立断,朝其中一道门移动,甩掉那些恶棍。他们飞速奔逃,抢在了恶棍们前头进了其中一道门,强光袭来,他们很快被淹没,然后,这个圆台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
就在这一刻,这些穷凶极恶的恶棍来到了这个圆形台子,他们没看到陈旺等人,只看到五道关闭的门和一道豁然洞开的门。他们知道,陈旺等人已经进入了这门里。
“boss,我们追还是不追?”拉什·库克问。
“追上他们。我不管这座塔有多么邪乎,我也不信他们真的有三头六臂。我要他们为愚弄我付出代价!”皇甫瓘狂笑起来,然后带领那些佣兵,一个接一个走进向那道门。最后,他扭曲地说:“我要把他们都剁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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