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了六年的光阴,像是两个时空的重叠。
不同的院子里,不同的人。却是相同的武器,相同的境遇。
彼时他满心复仇,手里的青龙刃像是浑然一体的绸缎,由内而外迸发的愤怒,让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犀利与可怕。
就像是六年后的现在,就像是君歌双眼里溢出来的怨恨与痛苦一样。
时光如流水,绵长的丝线,终于在这一刻彼此交叠。
命运的马车,如很多年前那个笑嘻嘻的男人所计划的一样,从两个人的身上,轰然碾过。
苏辰懂了。
懂得了那时手握长枪,明明有着压倒性的胜算的君维安,为何看向他的目光是那么的悲伤,那么的凄凉。
当年他不是不救,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救。
是为了保住更多的人,为了自己的挚友赌上性命而筹划了一辈子的事业,不能出手,不能救。
君维安是唯一懂米元思的人,所以才会聪明地退了一步,静观其变。
只为了当燎原的大火,当灭门的铡刀落下来的时候,他仍有机会保住米元思留下的希望。
那个人,就算不是米元思的儿子,也会有别的「苏辰」。
苏醒的苏,星辰的辰。
愿如米元思一样,做唤醒天下的那道光。
苏辰望着一下一下刺过来的君歌,看着她和自己当年一样的决绝神情。
早已经忘记什么叫心痛的他,此时却想起了这种感觉。
他想起困在凉屏山上,风雨交加的一夜。
在君歌喘息的间隙,捏紧了手里的青龙刃。
「君歌。」他轻轻唤,「从现在起,每一招,每一式,你都要记清楚。」
他微微仰头:「你要记得,能杀我的人,只有你。」
君歌一滞。她抬手抹了一把下颚。
话里的意思还没来得及细品,苏辰手里的软剑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再也不是方才那被动迎击的模样了。
明明比剑长出那么多,君歌的玄银枪却一点破绽也找不出来,几乎无法靠近他半分。
越是如此,君歌越气,气急了,也不同他论什么武德了。
放弃了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她握枪回击着步步紧逼的青龙刃,却仍然不能逼退苏辰半分。
这个男人越走越近,竟然把她抵在了角落,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苏辰钳住了君歌的下颚,一如往昔,用平静如水的嗓音说:「你输了。」
君歌咬唇:「我没有!」
谁规定了两人对战只能用武器敲敲打打?
她是故意的,故意将他引到自己的面前。
君歌另一手攥成拳头,她等这一瞬的破绽已经等了很久了,终于等到机会了!
可她话刚刚说完,所有的力道和注意力都聚在拳头上的时候,苏辰却探身前倾,吻在了她的唇上。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妙。
脑袋断了弦,但手不一定能停下。
震惊归震惊,可那力道一点也没减少。
因为打得太实在,实在到这全力的一击,精准的避开了胸甲,明显的、沉闷的打在了肉上。
让苏辰这同样不讲武德的举动,就显得冲击力弱了一点点。
君歌登时有些心虚。
就见眼前的男人憋着一口气,白着脸,挑着眉头,面颊上满是诧异。
他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应该是疼的,君歌皱了眉头。
她看着苏辰松开手,直起腰,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
方才那副要他狗命的怒火,终于是散了大半,反而此刻是攀上了心虚和担忧的情绪。
这本来是来救他的,没想到最后……
君歌冲着他伸出手,嘴唇一张一合碰了好几下,只蹦出来几个尴尬的字:「那个,你没事吧?」
气氛一时间有那么点微妙。
苏辰硬着头皮将青龙刃收回了腰间,扶着一旁的柱子,一言不发的坐在了石阶上。
姓君的果然都一样。
六年前,君维安终结那一斗的时候,不是用手里的长枪必杀。
而是一拳打在了苏辰的肚子上,让他蜷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打架,谁还跟你讲武德不成?」
看,两个人连说的话都一样。
幸好有经验了,内里还有一层软皮甲。不然这一击,足够他缓半个月。
但此时,苏辰望着君歌心虚的面容,眼眸微微一转,深吸了好几口气,指着她:「你得负责。」
君歌愣了一下。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受伤一事要是传出去……」他指尖一下一下点着君歌,咬着唇,摆了摆手。
这在君歌眼里,意思是已经没有说下句话的力气了。
见苏辰那么痛苦,她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将长枪放在一旁,清咳了两声:「……你事成之前,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做个护卫。」
闻言,苏辰挑眉,捂着自己的侧腰,点了下头。
「我可不是原谅你了。」看他好像恢复了点,君歌歪着嘴,忙说,「等你把阉党拉下来,希望你能给我个解释。」
看着她拧巴的模样,苏辰轻轻一笑:「事实确实如此,但当时没有其他办法。」他说,「要么我们都死在凉屏山里,要么拼一下,还能活几个。」
他的声音很轻:「你爹给我的做的新身份,让我在青龙卫没有任何背景,自然就会被袁一注意到。」
「我顺着他抛出的诱饵一点点往上爬,摸到了阁领位置的边缘。」苏辰缓缓调整了一下坐姿,稍稍往一旁的柱子上靠过去,「但袁一岂会是那么容易就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凉屏山一事,便是阉党的诡计,可我们当时势单力薄,需要依附阉党,所以不得不去。」
「去了,也许有赢的可能,不去,一定是全盘皆输。」
夕阳血色深重,落在苏辰和君歌的面颊上。
他手指轻捻,话音很凉。
「袁冰带着阉党最精锐的杀手,大概有百余人,把我围在凉屏山上。」他说,「而我手里袁一的密令是,只要君维安死了,我就是下一任的青龙卫大阁领。」
他望向君歌:「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君歌怔愣着看着苏辰,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在大业面前,在生死面前,这样艰难的选择,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当时没提密令的事情,随手拔草,我说抽到最长那根的人,负责吸引敌人,其他人突围。」苏辰笑起,「没人反对,也没人知道最长的那第六根是在我手里。」
他抬手捂着自己的双眼,一声长叹:「也没人会想到,你爹会假意抽签,上来直接给了我一个手刀。」
夕阳下,君歌看着苏辰的侧颜,沉默了许久,而后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清淡的说了一句:「不讲武德,到死都耍帅,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苏辰透过指尖的缝隙,看着君歌强忍心酸的模样,悄悄将自己肚子上差点被她打烂了的软皮甲抽了出来,扔在了一旁的花丛里。
他仍旧假装痛苦难耐,呲牙咧嘴地扶着一旁的柱子,艰难的起身:
「走吧,常青那里耽误不得。」
君歌一滞,瞧着他步履蹒跚的样子,伸手扯过他的胳膊,直接套在了自己的肩头上:「别逞强了,我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