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被这没来由的一句话逗笑了:「从你来六扇门开始,只有你君大人忽悠别人,还真没听过你也能被骗的。」
他是真的起了火气,话中丝毫不留情面:「你知道若方才我不出面,你会面临什么结果么?」
「你以为他周熏是什么好人?你以为他真的温文尔雅,有世间传言的那般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
「你知道他在那壶酒里下的是什么东西么?」苏辰边说,边捏着自己的鼻梁根,一下一下的压着逐渐上头的躁动血液。
大晋的二皇子,温文尔雅的周熏,是个为达目的,不惜在酒里下合欢散的无耻之徒。持续了十年的夺嫡之争,令他的手腕变得越发肮脏龌龊,连基本的廉耻都抛之脑后。
这也是为什么,苏辰瞧不上他的根本原因。
如果这样的人真正上位,只会比篡权的阉党更加变本加厉。
马车飞快,君歌看着苏辰动怒的模样,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她确实想的太简单了。
「还吹笛子。」苏辰头也不抬,他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你可真有你的,你笛声一起,周熏的阵脚乱了没我是不知道,但沈杭和更杨是实打实的懵了。」
苏辰直起腰,闭着眼睛靠在马车车壁上:「大大小小的危险经历过那么多次,今夜可真是开了眼。」
他抬手,指着君歌,一字一顿:「你太自负了!太相信眼睛看到的冰山一角,太相信耳朵听到的诱导之音!」
他面颊笼上一抹绯红,话音却一点不见温柔。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苏辰死死的将君歌锁在自己的视野里:「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莫名突兀的一句话,让君歌后背僵住了。
她有些心虚的转过头,打量了苏辰一把:「那酒……你喝了?」
苏辰目光灼灼,点了下头:「喝了。」
马车里一片寂静。
车外,更杨的耳朵恨不得能拐个弯贴在窗户上,就连沈杭也是一脚跨在那里驾车,脖子往后贴得老长。
君歌一口气提在嗓子眼,看着苏辰依然理智在线的样子,出人意料的竖起大拇指:「苏大人可真是条汉子!令人敬佩。」
她咂嘴,好奇的探身向前:「哎?什么感觉啊?」
见她突然凑近,苏辰猛吸一口气。
什么感觉?想办了你的感觉!
「不用太紧张。」君歌嘿嘿一笑,「你敢动手,我就一手刀打晕你,保证快捷,无痛,就一眨眼的功夫。」
她笑嘻嘻的拖着下颚:「没想到啊,手无缚鸡之力的苏门主,在这种时候意外的可靠啊!」
苏辰眼角直抽抽。
「闭嘴。」他冷言,抬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这女人真的是八字和他相克,令他烦不胜烦。
居然说什么意外的可靠,这种时候,只有太监才会真的可靠。
见苏辰这般吃瘪模样,君歌顿时玩心大起,她抿嘴,故意扯了一把衣领,作势要从怀中刚要拿出在大理寺偷来的案宗。
就听突如其至的咣啷啷一声响,马车一个踉跄,猛然摇摆。
君歌始料未及,重心不稳,眼瞅就要扑进苏辰的怀里。
说时迟那时快,没有什么能难倒练武的女人。
于是,待马车平稳之后,场面就变得有点诡异了。
苏辰依旧背靠在车壁上,右手依旧拍在自己的眼睛前,来回的揉搓着。
用沈杭的话来说,他这辈子遇到君歌,应该是上辈子毁灭了大魏……
这女人,全心全意的护着怀中的案宗,却在摇摆的途中
,看着从盒子里落了一地的白纸,分外诧异。
她全然忘记此时此刻,她正一脚踹在苏辰的身旁,上演着令人惊叹的长腿壁咚。
苏辰服了,生无可恋。
自从被周熏用白纸案宗摆了一道之后,君歌现在瞧着大理寺,横竖都不顺眼。
她在御史台里,坐在彭应松书房里的小桌前,那份怒火烧的极旺。
「堂堂皇子,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见她愤愤不平,彭应松递给她一盏茶:「你不是早就知道是空案宗么。」
君歌一滞。
被彭应松戳了脊梁骨,她干瘪瘪笑了起来:「师父,您能不这么快拆穿我么。」
说完,她端起茶盏,吹了吹上面的浮沫。
「但我还真没想到,苏辰竟然真的出手救你。」彭应松边说,边坐回了书案旁,「试出来这么个结果,你可还满意?」
君歌睨着掌中温茶,许久,点了下头:「师父。」她轻轻道,「我觉得苏辰,是个正人君子。」
她抿嘴。
二皇子在大理寺摆鸿门宴,君歌知道,但她仍旧这么高调的前往,甚至弄出根本无法脱身的动静,更多是为了让那身后的黄雀,从阴影里走出来。
「昨夜苏辰不仅出手相救,二皇子的酒里掺了合欢散,他饮了一杯,仍旧理智。」
「什么?」彭应松的声音高了几分,「合欢散?!」
他起身,撑大眼睛看着君歌:「你没事吧?」
君歌摇了摇头:「那苏辰手无缚鸡之力,能有什么事?」她说,「他敢动一下,我一个手刀下去,能让他一觉睡到天亮。」
闻言,彭应松嘴巴一张一合,最终只瘪着嘴,哀叹道:「你可长点心吧!那家伙!岂是你能轻易拿捏的人!」
「我想试着相信他。」忽而,君歌收了面颊的笑意,沉沉道。
她不等彭应松开口,便将有关刑部一案的真实的案宗,亲手放在了彭应松的书案上,拱手,郑重行礼。
「大人,卑职犯错误了。」她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卑职放任了六扇门的作假,放任了一件案子没有按照原本应有的样子前进。」
她顿了顿:「卑职愧对腰间的御史金令。」
盛夏虫鸣,微风徐徐。
君歌额角流淌着汗珠,腰弯的很深。
彭应松先是诧异,而后拿过案宗,一页一页翻着。
直到最后,他面颊上的神情,才渐渐变成了然。
没错,她犯了所有御史都会犯的错误。
大晋御史台的君歌,感情用事了。
但……
彭应松合上案宗后,出乎意料的没有训斥君歌,反倒是和颜悦色的说:「你心中有疑问。」
君歌一怔。
对,她心中有疑问。
在民不聊生,一片太平假象的当下。
在皇帝不仁,一遍一遍压榨的如今。
在宦官篡权,连皇命样子都见不到的现在。
君歌迷茫了。
她缓缓抬眼,看着彭应松:「师父,倒地什么叫做反?什么又叫做叛?」
她微微哽咽:「我做的,到底是为了谁?为什么听皇命,就要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背着莫须有的罪名走向刑场?而听天下的声音,却生生与皇命背道而驰?」
「我忠诚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