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的内容概括一下,大约是两句话。
陈千南手里大量的田契、房契,是以欺骗的手段从周边村户手里骗来的。
而东山镇县令陈海的小儿子,三年前也是陈千年雇凶绑架后遭撕票。
「陈海埋头整理的讼状,就是这么多年来,状告陈千南,却被他断定为诬告的状纸。」
迈出的二堂的门槛,苏辰放慢了脚步:「至于当年,陈千南雇佣绑架陈海小儿子并撕票的,凶嫌有两人,其中一个是陈海的大儿子,另一个是和他大儿子日日在一起的混混。」
这惊心动魄的一句话,点透了陈海与苏辰之间的恩怨纠葛。
君歌回眸望了一眼二堂:「他不知道么?」她紧了眉,「还是说,他不信你?」
苏辰深吸一口气:「那混混逃了,案子不结,他因亲属身份避嫌,始终看不到案宗。」
「所以,他认为你当时是为了尽快结案,故意让他的大儿子背上污名?」
苏辰没说话,半晌,遗憾道:「君歌,谁都有血性方刚,却经验不足,以至无法两全其美,铸成余生遗憾的事情。」
他说这些的时候,面无表情,却仍旧让君歌听到了一丝颤音。
她了然垂眸,什么也没有再问。
正堂前,柳南和更杨维持着秩序,在晌午的灿阳下焦头烂额。
陈府团的聚在一起,一点大户人家做事的样子都没有。
苏辰只扫了一眼,就觉棘手。
他走到公堂上,扯着衣袖,两指捏起惊堂木,「铛」的一声,余音如水,荡到县衙的另一端。
院子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陈家家仆人,皆回过头,冷冷注视着苏辰。
那一瞬,苏辰与君歌都感受到了。
他们抗拒的不是苏辰,抗拒的是这间公堂,这个县衙,这个「明镜高悬」,却不能清光满地的审判场。
四个人很默契的分工,苏辰与君歌,负责在公堂询问东厢房家仆,以及所有参与过巡夜的人,柳南与更杨,则在院子里,负责询问其他人。
公堂中,苏辰瞧着东厢房家仆们,他们面色不佳,带着一股暗沉阴郁的气质。
身上粗布麻衣,破鞋烂裤,还有几人带着旧伤。
这与财大气粗的陈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辰挡着嘴角咳了两声,才冲着站在正中男子的问道:「当夜子时之前,东厢房可有异常的响声?」
那家仆愣愣的眨了眨眼,摇头道:「没有。」
他一脸扭捏,不情不愿:「府里有巡夜,我们拿的银子又少,到点就睡,没人会傻不拉叽挺到子时。」
苏辰扫了一眼众人:「都没有?」
他蹙眉,看着眼前一众家仆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言。
忽而,就听人群后面一人高喊:「别查了!他就该死!」
「您瞧瞧他把我们这一院子人都打成什么模样了!」
「我们是干活拿钱,按工结账的!又不是卖给他的!」
那人上前一步,怒斥道:「在他眼里,他管我三顿饭,给我一张稻草床,我就得对他感恩戴德,顶礼膜拜,他说啥就是啥!我呸!」
公堂内外,众人皆向他投去惊叹的目光。
苏辰浅笑,满面的赞赏:「你叫什么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山富有为是也!」
那声音洪亮,高亢,回荡在整个公堂里。
富有为挺着胸膛,身上粗布麻衣难掩豪迈气概。
他挺胸抬头,义愤填膺:「他们都不说,我来说,我早就受够了那陈千南!
正好今天出了府!老子不干了!」
富有为抬手将袖子一把撸起来,大有好汉架势,上前两步,一脚踩在苏辰对面的那把八仙椅上。
他缓了口气,字正腔圆的说:「那天晚上,陈千南带着那青楼姑娘回到院子,亥时刚过,我们就听见他屋内传来争执声了。」
「但我们谁也不想管他。」富有为嘁了一声,「这个人喝醉了之后事情很多,又是呕吐又是端茶倒水,我们都已经习惯半夜再去打扫,先让他折腾,折腾完了再说。」
「所以屋里头到底发生了啥,我们也不清楚。」
他将挂在脖子上的白毛巾取下,擦一把油光锃亮的额头:「但是那姑娘被赶走的时候,确实是听到了一声怒吼,撕心裂肺的,很大声。」
苏辰睨着他,很是恭敬的颔首示意:「吼了什么?」
「就一个字。」富有为竖起手指,「一个滚字。」
他抿嘴:「吼完了,又过了起码大半个时辰,临近子时,我才进屋给他收拾了一把。」
富有为说到这里,君歌忙上前,双手抱拳,以江湖风格唤了一声:「好汉。」她问,「敢问你收拾的是哪些地方?」
瞧见眼前这年约二十三四的姑娘,这般英姿飒爽,富有为收了踩着椅子的那条腿,也双手抱拳,回敬道:「不瞒女侠,当夜没点灯,天上月亮也下去了,我只得打开他的屋门窗户,将就着夜色,将他吐出来的那些腌臜给简单收整了。」
说到这,他咬牙切齿:「我心头是百个不愿意,但是那不是人的陈千南,明日醒了若是闻到那么大的味道,院子里不知多少人又要挨打。」
富有为话音刚落,公堂上站着的其他家仆皆连声附和,还有人撩开上衣,掀起裤腿,将自己遭受毒打的痕迹,展示在君歌与苏辰面前。
条条道道,带着血痂,一层叠着一层。
君歌神色暗沉,又看向富有为:「好汉,你方才说他呕吐物的味道很大,能形容一下大致像什么样子,带什么味道么?」
听到这话,富有为一脸震惊。
他瞧着眼前这「江湖大姐头」不像是说笑的样子,忍住生理不适,沉声道:「说来也怪,那日他吐的格外厉害。」
富有为迈进东厢房的时候,虽然无光,却也瞧见了地面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铺面而来的一股怪异的味道,让他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口鼻。
他一边低声咒骂,一边放下手里半满的桶子,将扫帚和抹布拿在手里。
满屋地上皆是那些呕吐物,富有为下脚都难。
他先是小心翼翼的洒扫了两遍,将那些东西一点一点擦出去。
最后实在熏得不行了,他才放弃。
「太大味道了!满地都是!」富有为满脸愤慨,「我一个人搞不赢,只得计划着明日早点起来,多带几个人好好收整一下。」
「你洒扫的时候,有没有在地上找到一把锁?」君歌问。
富有为点头:「有啊,我就放在圆桌上了的。」
见君歌撑大眼眸,富有为忙解释:「哎呀他那个人!丢一把锁,那得把我们腿打断!」
「床上可有躺着人?」
富有为怔愣眨眼:「……这个还真没注意,哎女侠一说我是觉得哪里不对,那天晚上太安静了,没听见他打呼的声音。」
君歌没有说话,转过头看了苏辰一眼。
半晌,她又问:「那呕吐物的味道,与平日有不同?」
「有!」富有为嫌弃咂嘴,「他跟吃了铁秤砣一样,一屋子都是一股铁渣滓味!混着一股腥甜和酸气……」
说到这,富有为这壮汉也扛不
住了,转头干呕了起来。
瞧着他痛苦的样子,君歌蹙眉,将「铁渣味」,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