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睨着她,话音与方才相比,柔和了几分。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左肩头,确认道:「被害人转身欲跑,但凶手手起刀落,被害人躲避不急,以肩接了一刀。所以被害人左肩头的伤痕,才是后部分深,前部分浅,着力点在身后。」
但见君歌思量一息,摇头:「不完全。」她指着他的右手,「还欠一个借力的动作。」
闻言,苏辰了然。
这屋里倾倒的两把椅子,歪斜的桌子,应该都是由借力这一步造成的。
他点头:「被害人在想要逃跑的时候,以手推动了桌面,掀翻椅子,如此才导致桌椅呈现出现这样的错位。」
「不不不。」君歌摆手。
「人在身体受到外力伤害的时候,第一反应,应该是伸手去摸伤口的附近。」她神情专注,十分认真,「当时,被害人不论是正脸被砍第一刀,还是后脑被砍第一刀,他下意识的反应,都应该是抬手触碰伤口,并同时保护自己的头。」
说到这,君歌站在苏辰的身边,先做一个抬手摸头的动作,之后,才一个慢动作的侧身,仿佛去推一旁的桌子,做出一个想要逃跑的姿态。
手只要曾经摸到伤口附近,那就一定有血。
另一侧的柳南,同步的在对应的物件上,寻找着能够佐证君歌话的证据。
他蹲下身,探头瞧着那张错位桌子的侧边,在漆面破损的位置,还真找到了带血的指印。
此刻,柳南满脸震惊,他看着苏辰,重重点了好几下头。
苏辰心中的震惊其实不比柳南小,他上下打量一眼这个小御史,服气的点头:「继续,这第二刀之后呢?」
「第二刀之后,凶手便杀红了眼。」君歌抿嘴,依旧扮演着凶手的样子。
「被害人的目的是逃跑,而凶手的目的是置他于死地。所以被害人逃跑的方向,是这间堂室的大门。对应的,凶手拦截他的方向,也是大门。」
苏辰边听,边往大门的方向迈步。
「因为被害人的位置变动,凶手劈砍的方向也随之发生变化。」君歌参照着地上的脚印,向左横跨了一步,挥右手的路径,与方才正好呈正十字线交叉,「这第三刀,命中的是被害人的手。」
她抬手的瞬间,苏辰下意识的伸手,想要阻拦那把莫须有的刀。
那一刻,苏辰似乎感受到了被害人当时的绝望。
一个六十七岁年迈的老人,被这刀劈砍在手上,无助的哀求着。
而眼前的凶手,却一点都不打算放过他,他执着的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注视着那杀红眼的凶手,浑身颤抖,他知道只有离开这间屋子,只有逃出去,才是唯一的活路。
但那持刀的人,怎么会给他机会,怎么会放他走。
那一刀一刀,刻画的全是血海深仇的模样!
见老人要跑,凶手更是激愤,他迈步上前,拦住老人唯一的生路。
他满面浴血,扯着老人的胳膊,将他一把摔在地上。
老人哭喊,哀嚎,可他听不到。
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被鲜血遮盖了面容,根本认不出身为人的模样。
便是在这如恶鬼俯身的态势里,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眼里渐渐失去了光。
「咳咳!」
此时,柳南故意咳嗽的声音传来,将沉浸在现场重建里的君歌,适时的拉了回来。..
这下,君歌愣住了。
不知何时,苏辰被她放倒在地。
当下,她正跨坐在苏辰的身上,于他震惊的注视中,揪着他的衣领,手扬的老高。
君歌
的呼吸都断片了。
她瞧着眼前惊呆了的苏辰,再低下头看看自己这「虎狼之姿」,倒抽了一口凉气,神情精彩纷呈。
好家伙!
她眉头一紧,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副,准备疯狂劈砍六扇门门主的样子,该怎么收场。
一时僵住,眼神分外同情。
这一下,倒是把苏辰给看懵了。
原本,见她回过神来,苏辰心头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手已经放在腰间暗器的位置了,只要君歌再往前进一步,反手会就将她打晕。
可这女人,回神是回神了,这一副同情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苏大人……」君歌抿嘴,为难的开口,「就您这身板,真能抓匪寇?」
她抬着眉毛,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往后若真遇到危险,还是保命重要。」
苏辰眉头直蹦。
他话音无波,清淡寒凉:「君大人,可以松手了。」
君歌一滞,瞧着自己攥着他衣领的手,演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慌忙松开。
她故意甩的急,只听咚一声,苏辰的后脑勺,与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这一下,把苏辰震得脑袋嗡嗡的响。
君歌趁机做慌乱状,手指划过前胸和手臂,嘴上还语无伦次般的关切询问:「这……苏大人,您要紧不?」
她一边问,一边记下了苏辰身上几块软甲的位置。
等苏辰回神的时候,对上的就是那无比关切的目光,看的他后背直发毛。
君歌咧嘴尬笑,忙说:「这人的后脑勺着地,容易内伤。您这身子看起来纤瘦的很,万一就这么咔嚓一下过去了,我一届小吏,担待不起啊!」
屋内格外安静。
苏辰心中有一万句粗鄙直言,策马狂奔而过。
他咬着牙,瞪了一眼在一旁憋笑憋到满脸涨红,捂着嘴,双肩抖的难以自控的柳南。
柳南深感无辜。
这种事情,他也算是受害者之一啊!
自家门主脑袋上不一定会落下什么内伤,倒是他柳南,憋笑快要被憋出内伤了。
苏辰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一把自己的额头,内心无比感慨。
可真是绝了。
「你们御史台当真是人才辈出。」他嘴角直抽抽,「你跟御史大夫彭应松是什么关系,怎么说话都一个风格?」
君歌抿嘴,尴尬应声:「御史大夫彭大人,是我恩师……」
苏辰一脸明了的点头咂嘴,嫌弃点评:「那可真是名师出高徒,对家出对家。」
见君歌坐在他身上仍旧岿然不动,他声音带怒,抬了几分:「君大人还打算在我身上坐多久?地上寒凉,我长的像是个坐垫是么?!」
闻言,君歌慌忙起身,赔了一脸的笑意,连着说了十几个对不起。
苏辰将不满二字写了一脸,从地上起来拍了拍浮灰,眼眸如刀,戳着君歌的面颊。
「若不是看在君大人这一手现场重建的绝活上,这事情我定要同彭应松好好掰扯掰扯!」
他鼻腔里出一口气,脑海中却是在思量着君歌身上那处奇怪的地方。
手臂软甲他能理解,腿上有暗器绑带他也能理解。
但是右大腿外侧,那隔着衣服都能察觉的坚硬触感,再加尺寸,明显不是普通腿甲……
苏辰不言,他的疑惑没有表现在脸上。
来日方长,不急一时。比起这「亿点」小插曲,眼前的案子更重要。
他踱步迈出门槛,将柳南怀中的鸦青色披风重新穿好。
春寒料峭,屋里的粉尘灼的苏辰的喉咙发痒,他背过君歌,抬手咳了好几下。
「以君大人的高见,这案子当如何定性,走访排查又当如何划定范围?」
君歌满脸堆着抱歉,忙说:「仇杀,熟人作案,范围就在坊内。」
她走到摆着酒壶碎片的桌前,拿起其中一片,补充道:「也有可能是酒后激情杀人,也有可能,是早就结了梁子。」
她手里拿着两片碎片,尝试拼接了一下。
碎片合起之后,一块疑似款识,肆意潇洒,完全认不出是什么字的朱红笔迹,吸引了君歌的目光。
「这酒壶特殊,壶底款识前所未见,完全认不出是个什么图样。」君歌道。
「物证条件并不好,只有这只碎了的酒壶,其他的一概没有。」苏辰转身扫了一眼这间院子,「坊内、熟人,这要走访排查的人就多了。」
「重点需要排查的是身强力壮的中年男性,身高在……」君歌抬手,比着比自己低了半头的位置:「差不多这么高。」
苏辰蹙眉:「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