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姜对不起，吓到你……”

易砚亘刚迈向前两步，却又生生止住，看着她那双眼中的戒备和恐惧，易砚亘突然感受到了，万箭穿心之痛。

显然她不但没有清醒过来，反而还陷入了某个噩梦中。

一个曾经她经历过、挣扎过、逃离过，让她无比恐惧，无比绝望的噩梦。

此刻她明明已经远离了湖水，却还在不停地大口大口喘息，仿佛喘息的力气稍微轻一点，她就会在下一刻窒息而亡了。

易砚亘泥塑一般定在那里，不敢再向前一步惊扰了她。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他触手可及的距距离，独自在泥沼里痛苦挣扎。

“我不过去，不过去，你不要怕……”

为了让她放松一些，易砚亘甚至后退了两步，“这里很安全，你不用害怕，没有人能够伤害你，我也不准任何人伤害你……”

他哽咽着不断说着安抚的话，耐心等待她情绪一点点平复。

但是这个过程对她来说何其漫长？

她要经过多少时间和努力，才能将自己从弱小无助中剥离，一步步一往无前的走出来。

加倍的煎熬和折磨，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终于。

她剧烈的喘息声慢慢缓和，眼中的凶戾之气也逐渐消散，但易砚亘仍不敢着急上前，怕再刺激了她让她愈发痛苦。

不知道等了多久。

直到她的目光重新有了焦点，落在他身上，嗓音有几分沙哑的缓缓开口。

“易砚亘？”

确定她从噩梦中走出来了，易砚亘迫不及待地冲过去。

他紧紧地将人搂进怀里，想要唤她的名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嗓子眼儿好似被什么堵住了，堵得他心头钝痛浓得化不开。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她觉得好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有点懵。

“对不起对不起……”

许久易砚亘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什么？”她疲惫的靠在他肩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易砚亘你怎么了？能不能别那么用力，你快勒死我了。”

“对不起，我、你刚刚……”

易砚亘不忍揭开她的伤疤，又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松开过于用力环着她的臂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抬手擦拭从她鬓角滑落的水珠。

脸上的水早已被风吹干，先前她剧烈挣扎时，浸湿的鬓发和衣领，还有些湿淋淋的在淌水。

“你方才的状态非常不好，是想起什么事情了吗？”

谢姜被问得一脸迷惘。

易砚亘说她的状态非常不好，他自己的状态才非常不好呢。

他身上很凉。

像是在冷风中伫立了许久，里里外外都被冷风侵透了。

可如今秋老虎的屁股还烫得很，又不是寒冬腊月怎么会被冻透？

再说两个大活人都搂在一起半天了，尤其是血气方刚的一男和一女，摩不摩擦此时温度都应该升上去了。

可他身上还是很凉。

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凉意。

谢姜睁大眼睛望着他，突然抬手在他眼角刮了一下，指尖上一滴晶亮闪烁。

“你哭了？易砚亘？怎、怎、怎么了？”谢姜傻眼了，他、他流泪了！一个大老爷们，哭什么？

易砚亘虽然脾气暴躁恋爱脑，但他从不是矫情的人，如果不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他又怎么会如此受伤？

谢姜快速梳理了一下思路，她跟永信侯和黔国公喝了两杯酒，就晕乎着出来寻易砚亘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

谢姜脑子里只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像。

好像也没发生过什么，又好像发生了很多事。

有些混乱。

“姜姜。”

“嗯？”

“你从前可曾溺水过？”

“溺、溺水？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到底怎么了？我对你做什么了？”

谢姜怀疑自己酒后失德，那这件事责任不在她呀，是那俩劝酒老头的责任！

易砚亘声音沉重，“你没做什么，是我不好，我把你按进水里，你、你很难受……”

谢姜听得愣了愣，难怪她衣领子上全是水，鬓发也湿漉漉的。

见她望着湖面似在回忆，易砚亘不由得有些紧张。

“如果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不知道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以后绝不让人再有机会伤害她。

谢姜似乎想起些什么，死死拧着眉头，突然用力的甩了甩头。

易砚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掌捧着她的脑袋制止了她。

“过去了，都过去了，不要想了，不想了……”

谢姜闭上眼靠在他肩头，脑海中有些画面快速闪动，谢姜自己也很想看清楚。

狭窄封闭的空间，无法逃离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水……

还有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和狰狞扭曲的面孔……

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易砚亘紧紧抱住她，大掌托着她的后脑勺。

“姜姜，别怕，我在……”

抓住他后背衣裳的手，越收越紧，随即猛地一松，谢姜张开嘴深深呼吸。

“我带你回府。”

易砚亘没有追问她是否想起了什么。

他不想再看她难受，既然忘了就忘了吧。

定然是十分痛苦的记忆，她才会选择彻底忘记。

就算、就算她……想不起他们曾经的过往，也不要紧。

他记得就好。

易砚亘刚要把人抱起来，谢姜却抬手摁住他的肩。

“姜姜？”

“我好像起来了一点儿。”谢姜自己都不太肯定。

仿如一道惊雷炸响，易砚亘的身体蓦地一僵，眼底神色异常复杂。

他眼中既有几分希冀，几分担忧，又带有几分惶恐不安。

“你方才不是问我，有没有溺水过吗？”

谢姜努力串联脑子里那些转瞬即逝的画面，并没有太注意易砚亘的过分紧张和高度紧绷。

谢姜一边点点头一边对他道：“溺水过，而且应该是被人丢进水里的。”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她大约是被人丢进海里的。

她还能清楚的回忆起，海水疯狂涌入她鼻子里、嘴里的，那股子苦涩味和咸味。

那是海水的味道。

谢姜自己都十分意外，这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居然能够这样真切？

就好像她曾经经历过似的，但怎么可能。

在流落到蓝雍之前，她这副躯体里的，明明还是宋二啊。

她怎么会有宋二的记忆？难道是残留的？

“是在你小的时候？”易砚亘已有预料，却仍然觉得震惊，“知道是谁干的吗？为何要这么对你？”

谢姜摇摇头。

易砚亘道：“咱们先回府。”

这次谢姜没有再制止。

易砚亘转过身让她趴在背上，背着她专门选僻静的小道走。

谢姜疲倦的搂着他的脖子，半晌没有吭声。

她的记忆虽然七零八碎难以拼凑，但她大约知道，给她或者说给宋二留下心理阴影的，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