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谙没有再多话,躬身行礼,从帐篷内出去,去找拓跋澹。
周鹤潜手握拳无法克制地低声咳嗽着,他端起一旁放着的热水,浸润了嗓子,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如今周鹤潜的身体并不算好,胸口处的鞭伤,加之风寒,若是不仔细照料,极有可能成为肺炎。
但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容不得他休息。
撑着身子,周鹤潜坐在榻前,拿着笔写下一封又一封的信,命人送往各地。
时间消逝,易凤栖歇息了不到两个时辰,便从床上惊醒。
她看着周围安全的环境,方才低低吐出一口气,思绪回笼后,她便想起了睡着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干净的中衣,以及不远处散落在地上的脏污衣服,不禁微微扬眉。
看来那不是梦了。
易凤栖让人送来了饭菜,她吃了一顿,填饱自己的肚子之后,这才往周鹤潜所在的帐篷而去。
本以为他身体还未恢复,现在应该在休息,哪知她刚刚掀开厚厚的帘子,就看到周鹤潜端坐在榻上,时不时咳嗽,都面色苍白如纸了,还在写东西。
易凤栖没由来多了几分恼怒,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周鹤潜的面前,将他手中的笔给夺走。
周鹤潜心神一分,侧头就看到易凤栖正沉着脸看他。
“我既然有本事把你救出来,就有本事把你给重新送回去。”
“你要是真想死,那我现在就将你送回去。”
她声音之中透着没有压制的愤怒。
“我离开这两日,军中堆了不少军务……咳咳……必须得咳咳……”周鹤潜松懈下来之后,便止不住的咳嗽,最后连话都说不清了。
因为咳嗽,周鹤潜的脸染上了不正常的红晕,愈发显得病态起来。
易凤栖拽住他的衣领,让他远离了小几,又随手将榻上的小几打翻,强行把还想继续批阅的周鹤潜给按在榻上。
易凤栖眯着眼,一字一句地警告他,“我今晚去陇关城内,明日回来时,如果军医说你仍旧不听劝阻地继续忙这劳什子军务,那我们的婚约便作罢。”
周鹤潜眼睛都瞪大了,想都不想的说道,“不行!”
好不容易才说定的婚约,怎么能说作废就作废?!
易凤栖按着他的脖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易凤栖,不嫁朝不保夕之人。”
“你若是找死,就死远一些,懂吗?”
易凤栖说完,松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帐篷。
“我休息,易凤栖,你别走!”
“易凤栖!你给我回来!”
周鹤潜连她的衣角都没能抓住,他踉跄地往帐篷外走了好几步,跌倒在地,都没能追上她。
周鹤潜眼尾猩红,重重呼吸了好几下。
在外面的军医听到声音,一进来就瞧见周鹤潜跌坐在地上,他被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起来。
“王爷,您还要批公文吗?”军医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地上被打翻的小几。
周鹤潜脑中回荡着易凤栖临走之前说的那几句话,又是差点没有被噎背过去。
他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她跟前。
周鹤潜抿着唇,躺在榻上,闭上眼,“不必管。”
折腾这几次,他着实有些折腾不动了,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我要休息,把药熬上,我醒来之后要喝。”
军医大感欣慰,连忙说道,“臣这就去弄。”
“王爷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是再着了凉,青云将军就白冒那么大的危险救您了。”
周鹤潜心神一颤,蓦然想到易凤栖抓着他从北戎军营出来的场景,他抬手搭在眼睛上,“去吧。”
“是。”
易凤栖上了马,去了陇关城内。
这么一通凉风吹过来,易凤栖的气就消散了一半。
本想直接回客栈,易凤栖的视线忽然看到了四周的小摊贩。
她摸了摸身上,发现自己出来的匆忙,连一文钱都没带,她抽了抽唇角。
没办法,身无分文,连给岁岁买东西的钱都没有,只能先回了客栈。
此刻易随正郁郁寡欢,撅着个小嘴不高兴地看着窗户外的景色。
舅舅对他说,现在外面在打仗,所以不能乱跑,娘亲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都好几日没见娘亲了!
岁岁想娘亲了!
易青云正在给施若璞写信,虽然现在不能寄过去,但他想提前将自己见过的东西写下来,日后也好给施若璞分享。
他抬眼,就看到易随不高兴的样子,易青云不禁笑了出来。
走到他身边,易青云说道,“这么想你娘?”
“想!娘亲说了带我出来玩儿,结果娘亲自己不见了。”易随耷拉着脑袋,“娘亲说话不算话!”
“你生气吗?”
“生!”易随气鼓鼓的说了一句,顿了顿,又失落道,“可是,我还想让娘亲回来。”
他面露委屈,泪眼汪汪的看着易青云,“小舅舅,我想娘亲!”
易青云心疼将他脸上的泪水给擦掉,余光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一顿。
他低头对易随说道,“岁岁如果不哭的话,说不定就能看到你最想看到的人了。”
易随吭吭唧唧了半天,这才从易青云的怀里钻出脑袋出来,看上去略显憨态。
他目光在周围扫视片刻,什么都没有看到,气呼呼的对易青云说道,“你骗人,娘亲没有回来。”
易青云笑了出
来,“是吗?”
“你不如往后看看?”
易随噘着嘴,无精打采地看向身后,只见刚才还没人的身后,一个他日思夜想的人正原地站着。
易随眼眶顿时红了,呜哇一声哭了出来,朝来人跑去,抱住她的大腿不丢。
易凤栖将这小子给抱了起来,有些无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还哭得这般伤心?”
“娘亲大坏蛋,说好了带岁岁出来玩,结果自己出去好几天都不回来!”易随哭了好一会儿,等不哭了,立刻气势汹汹地告她的状,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易凤栖自知理亏,说道,“都是娘亲的错,今日娘亲哪也不去了,专门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易随哼了一声,双手抱胸,露出气鼓鼓的模样,被易凤栖抱着,却一副拒绝与她交流的模样。
易凤栖略有些无奈,看了一眼易青云,示意他赶快过来帮她。
易青云耸耸肩,无声的说道,“长姐,我爱莫能助啊。”
易凤栖:“……”
她伸出手,向易青云说道,“身上有银两么?给我点,我带他出去玩。”
易青云从荷包里拿出了十两碎银子,“够吗?”
“够了。”
易凤栖揣着十两银子,抄起一旁放着的幕蓠为自己和易随戴上,远远的能听到她兴致勃勃的声音,“带你去其他地方玩儿,想要什么娘亲都给你买,行不行?”
“那……你保证吗?”
“我保证!”
“好!”
易随可好哄了,得到保证之后,立刻露出了灿烂又甜滋滋的笑容,“娘亲!我想吃糖葫芦!”
“买!”
易凤栖揣了钱,底气十分的足,带着易随花天酒地,吃喝玩乐,易随这大半日过得相当的高兴。
晚上易凤栖又买了一些陇关卖的烟火,在城内点燃,易随喜欢的直在易凤栖身边直蹦跶,兴奋极了。
易凤栖看着他高兴的模样,心中的怒火全部消散。
直到烟花全部放完,易凤栖抱起易随,往客栈的方向走。
“娘亲,以后还要这么玩!”易随攀着自家娘亲的脖子,尚未消散的快乐影响着他。
“可以,不过这些东西都是非常珍贵的,你日后得好好长大,表现好了,我才能再让你玩。”易凤栖对他说道。
易随如今已经四岁了,他相当聪明,不仅说话有条有理,还会和人讲道理,鬼机灵着呢。
易凤栖也没把他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只和他商量着来。
易随急于表现自己,立刻说道,“我很听话呀,小舅舅教我的字我都认得了!我还会背了诗经!”
“是吗?那你背一篇我听听?”易凤栖有些惊讶和惊喜,扬着眉说道。
易随奶呼呼地开口,“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小舅舅真厉害,他什么都会。”易随背完之后,高兴地说道。
易凤栖看着他这么夸赞的模样,忽然想到了易青云对易随的影响。
或许除了易青云之外,也该有另外一个人这般在他的人生之中进行完善的补充。
易凤栖停顿了半晌,对他说道,“你觉得,何叔叔厉不厉害?”
“厉害!”
“那你想以后都和何叔叔一起读书写字吗?”易凤栖又问。
易随歪着脑袋,眨着眼睛说道,“可是何叔叔和我们不是一家人呀。”
“娘亲,小舅舅,岁岁才是一家人!”
易凤栖听到他信誓旦旦的话,不禁有些心虚。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这才小声对他说道,“岁岁,你想不想要一个爹爹?”
在易随的观念里,他自小就没有接触过叫爹爹的人,他是易青云带大的孩子,自小就和易青云最亲,有很大程度上易青云于易随来说,又像兄长又像父亲。
因为缺失,所以易随以前并不清楚爹爹到底是什么。
不过这些日子他读了不少书,知道父母这两个字的意义是什么。
易随纠结地想了许久,才眼巴巴的,委屈地说道,“娘亲要嫁给别人,给岁岁生个小弟弟吗?”
“娘亲会不会因为弟弟,不要岁岁了?”
易凤栖:“?”
“你是我儿子,我不要你还能要谁?”易凤栖无奈拍他脑袋。
易随咕哝了一句,“可是我看街上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呀。”
他懂得可多了,还看到有一个流浪街头的小妹妹,她说她娘嫁给了一个不认识的爹爹,生了弟弟,就不要她,把她给扔了。
易凤栖叹了一口气,又和他开始掰扯自己绝对不可能因为有另外一个孩子就不要他了。
等二人回到客栈,易随已经睡着,易凤栖完全忘了和他说周鹤潜其实是他爹的事儿。
看着易随呼呼大睡的模样,易凤栖摸摸他的脑袋,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问题不大。
隔日,易凤栖陪易随,易青云吃过了早饭之后,叮嘱了伍长最近要看紧了两人,不要出事儿。
又吩咐了好些事情后,才赶回军营。
易凤栖先去了周鹤潜的帐篷处,掀开帐篷帘子,就看到他老老实实躺在床榻之上喝药。
也许是好好休息了一夜,他的神态看上去要比昨日强撑着写信好上不少。
周鹤潜刚刚喝完了药,睁开眼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易凤栖,他心中激动。
刚打算从床上起来,又想起昨日易凤栖的话,抿了抿嘴,
放下碗,躺了回去,一副要继续休息的模样。
易凤栖啧了一声,走过去,问军医,“他情况怎么样?”
“风寒状况好了不少,王爷身上受的伤也在逐步恢复,不过想要完全恢复,恐怕还需要静养半月。”
现在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静养。
易凤栖在心中这般想,面上不变,只点了点头。
军医拿着空碗与药箱离开了帐篷,素江识趣地一起离开,帐篷里很快就只剩下二人。
易凤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闭着眼睛休息,忽然弯下腰,掀开了他的被子,手还不老实地抓住了他的衣襟系带。
“你干……”
周鹤潜睁开眼,刚说两个字,嘴里就忽然多了一个甜过头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咬住,有些脆,是枣的味道。
“从陇关回来路上碰见小摊贩卖冬枣,便买了些,味道怎么样?”易凤栖扬着眉说道。
周鹤潜将枣咽下去,看着她神情自若的模样,说道,“你不是要我死远一点吗?”
易凤栖:“?”
她说过这种话吗?
仔细想了想,记忆浮现,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面露肃容,“不错,你现在知道错了吗?”
周鹤潜:“……”
他不着痕迹的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声音有些闷闷的,“知道了。”
“我知你忧心我病中操劳,是我错了,我不该拿你救回的命不当命。”周鹤潜声音之中带着点儿可怜巴巴的意思,听上去还真像是知错了。
易凤栖看着他清隽绝伦的脸,她到底是不记仇的性格,昨日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现在既然他道了歉,易凤栖也就原谅他了。
“我既选择了你,便希望你与我长相厮守。”易凤栖的手从他额头滑到他的眼睛,低声说着,“若是你早亡,我可就找其他相貌绝佳的……”
“不准!”周鹤潜抓紧她的手腕,猩红着眼睛看她,“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行!”
易凤栖扬眉,“那你就要争取多活上几十年。”
周鹤潜甚为恼怒,“你少说些这种话,我必定长命百岁。”
“易凤栖,你每次都能把我气死。”
易凤栖笑了出来,“那我给你道歉。”
“我不接受口头上的道歉。”
周鹤潜话音一落,易凤栖便已经抬着他的下巴俯身含住了他的下唇。
易凤栖贴着周鹤潜,每动一下,周鹤潜都能感受到她薄薄粉色的唇瓣擦过他的嘴,落下让人难耐的痒意。
“这才是口上的道歉。”
“你不喜欢?”
周鹤潜耳根发红,手指插入她的发间,扣着她的后脑,略显嘶哑的声音多了几分欲色,“喜欢。”
喜欢极了。
他微微用力,迫不及待的加深这个若即若离的亲吻。
直到易凤栖扫尽周鹤潜口腔内余留的苦涩中药味与冬枣的清甜,方才松开他。
易凤栖抬眸颇为得意,“这冬枣的味道,当真是甜。”
周鹤潜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伴随着弧度上升,看上去有些高兴。
“你该去和将军议事了。”他对易凤栖说道。
易凤栖回来就是为了军务,“这场仗不能打太久,我们得准备离开了。”
“嗯。”周鹤潜将思绪回笼,这才道,“拓跋澹那边我已经让素谙去说了,今早素谙说拓跋澹愿意与我们合作。”
“你在前线没有回来,我醒来后没多久,便命人提审了拓跋泓,从他嘴里说了不少的证据。”
周鹤潜看着她,“最迟不过三日,边关必定平息。”
“到那时候,我们面对的便不再是北戎……易凤栖,我们得尽快做好打算。”
“我知道。”易凤栖嗯了一声,“该打的仗少不了,我们结束的速度要更快一些。”
“我会安排人去做的。”
二人说完这些,易凤栖便离开了。
周鹤潜看着她的背影,低咳了两声,将素江喊了进来。
主仆二人在帐篷内说了许久的话。
今日下午,素谙携拓跋澹来到陇关与周鹤潜密。
如今北戎群龙无首,第二日,两军对峙之际,拓跋泓被霍安吊绑于两军之间。
只见拓跋澹与一众亲信出现,命人射杀拓跋泓,震声说道,“我王弟拓跋泓勾结外党篡我王位,如今他被俘,本王子乃父王定下王位唯一继承人,北戎不可一日无君!现为大王,可有人不服!?”
前几日的战斗,易凤栖把拓跋泓的亲信杀了不少,如今拓跋泓也“死”了,拓跋泓的儿子才不过十岁大,若是让他当大王,恐怕北戎就要被草原其他部落给吞了。
阵前北戎的那些将军面面相觑,片刻后,他们振臂一挥,说道,“恭迎大王!”
拓跋澹目光锐利,看向不远处的女真,鞑靼,说道,“撤兵!”
北戎军队跟上拓跋澹的马,从前线撤退。
至于女真鞑靼,没了北戎,战力削弱一大半。
战场之上,盟友撤兵,乃大忌。
女真与鞑靼不堪为战,易凤栖命骑兵分为两路,绞杀大半女真铁骑与鞑靼骁兵,一战成名,杀神之名远播。
此时的国都。
东宫之内。
太子手中拿着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他眼底浮现骇然。
周鹤潜没死,反而是拓跋泓被抓了!
这可怎么办?
太子大声冲外面吼道,“去请太傅!”
李少清闻声,当即出门,前去请太傅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