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瑜又不得不感叹这位首创者的魄力,虽是天才,却也未免过于冒险了些。
既是世袭,便容易尾大不掉,更何况若是两家联手想要推翻皇室,虽有艰险,却也不是必败之局。
当然,谢瑜也必须承认,从一个谢家人的角度来看,两家根本没有联手的可能。
便是不论谢穆二相本就不和,以及文武两派素来难容,单从两家来说,即便冒着极大的风险联手拉下了当今皇帝,又该立谁?
若另立景氏皇族宗室子,以两家的权势,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且难保未来不会被清算;若强行禅位,两家谁肯将皇位拱手让人?
如此,景氏皇族的地位确也因“二相制”得到了保障,相互制衡,如是而已。
但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任何一个皇帝能眼睁睁看着谢穆两家关系缓和。
不过……
“祖父,我根本没转移话题。”
“还嘴硬。”
谢瑜真的有理由认为,谢齐此刻正在把他的头当成皮球来拍,虽然这个世界没有皮球。
于是为了不得脑震荡,谢瑜忽然就认真起来了。
“祖父,我是说真的。二相制是决不可能长久的,皇室现在还能容忍,以后呢?他穆家起码还有那一部份兵权傍身,咱们谢家难道要靠在朝中的威望?”
“祖父,咱们家世代为文臣,我想您也是明白的,一个纯文臣,没有兵权傍身,抄家灭族其实也不过是皇室一句话的事。”
谢瑜用他认为最认真的表情看着他这位祖父,却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松动之意。
“如今战事也算频繁,皇帝不会动穆家,自然也就不会动我们谢家。”谢相这话一出,谢瑜便在心中暗骂自己可真傻。
连他都能看出来的是,他这位祖父那可是公认的官场老油条、人中精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恐怕是故意考较他的。
但谢瑜准备继续装不知道,因为他现在非常好奇,能然老爷子这么自信,究竟是有什么底牌或是后手。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看我演你一波。
“可是祖父,您想过没有?
“哪怕陛下在位期间,兵权不便收回,那以后呢?预与其将所有的宝都压在时局上,倒不如留好后手,坐等发难。”谢瑜心说,你要还不满意,我就再给你来两句。
不过,显然谢相已经非常满意了。
谢齐捋了捋自己已经花白的长须,感慨道:“瑜儿已经长大了呀,已经能将问题考虑的比较全面了,不错不错。”
此处应该有一波商业互吹,谢瑜心道,这个我擅长。
谢瑜谦逊道:“都是祖父教导的好。”
“唔,确实”,谢齐更开心了,毕竟奉承话很多人都不会当真,但事实上大家都爱听。
“不过”,谢齐看向自己看好的孙子,眼里忽然闪过一道精光,”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后手自然是有的,不过只有等你到我这个位子上时才能知道。”
谢瑜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他真的想说,我倒是想,但前提难道不是你先退下去吗?
真的是亲祖孙,谢相几乎秒懂谢瑜这个神奇表情的含义,笑道:“我现在退下来,让你上,你也坐不稳我这个位子,到时候跌下来粉身碎骨都是轻的。”
“这就是为什么你从小我就在学问政务上严格要求你,又坚持让你参加科举考试。”谢相的语气里不无自矜之意,即使因为大局尽在掌握,也是因为他已为谢瑜铺好了路。
谢瑜:拉倒吧,明明主要是靠我自觉好吗?
要不是有皇室和保护小世界的任务共同逼迫,谢瑜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绝对不可能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得用功。
不过……他现在似乎有些明白谢齐坚持让他参加科举选拔的用意了。
“老夫能做得稳这个位子,靠的可不仅仅只是手段。文相乃文人之首,首先要能服众。你若不能再科举考试中力压群雄,便是承袭了这相位,人家背地里,也只会笑话你是靠祖先的功劳簿上位。”
见谢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谢齐又道:“这是其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至于其二嘛,虽说但凡中了进士,便是天子门生,但天子门生这么多,谁也不比谁重要,陛下自然也不会当真。”
说到这里,谢瑜其实已经隐约能猜到谢齐要说什么了,但他没有吭声,因为一个首屈一指的政治家的肺腑之言、经验之谈,要远比他自己琢磨要有用得多。
“但是,”谢齐笑得象一只老狐狸,“就像你现在做的其实就已经就很好了,不过连中五元,还差了点火候。”
“当然,即便只是连中五元,也足以让你在士林中声名鹤起,只不过只有成为六首才能让天下士子视你为楷模表率。”
“如果你能连中六元,成为这百余年来第一个六首,同时也是我南昭建国以来第一个六首,从此天子门生,南昭唯你一人,那么陛下便是为了面子上好看,也会尽量不让你试图夭折的。”
谢齐顿了顿,又补充道:“前提是你别被人抓到什么大的把柄,也别犯原则性错误。”
谢瑜心说我能犯什么原则性错误,谋逆吗?
看了看外边的日头,谢瑜忽然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了,便嬉皮笑脸地对谢齐道:“祖父,你看这状元呢,它也不是大白菜,后日便要殿试了,孙儿还是要好好准备准备的,对吧?”
谢齐刚准备点头,便听谢瑜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所以,孙儿准备今晚去邀月楼吃一顿好好补补,这样明天才有精力温习功课,到时候才能给您拿个好名次回来长长脸,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谢齐:……
不过最终,谢齐还是妥协了,毕竟他对谢瑜还是有足够的信心的,也没必要逼的太紧,“去吧去吧,早些回来,吃了这一顿,要是考不到好名次,你以后就别想出去瞎溜达了。”
“保证完成任务!”撂下这一句,谢瑜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邀月阁。
“唐笙,你家主子呢?”穆栖进了天字二号间——对酒当歌,一看,只有谢瑜的下属唐笙,谢瑜自己竟然还没来。
唐笙果然很有原则,面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即便是面对穆栖,依然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主子让我先过来迎接穆大人,他稍后就……”
“来了来了”,谢瑜好不容易过了谢相那一关,也是紧赶慢赶赶过来的。
看到穆栖已经到了,谢瑜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笑道:“好巧啊,你竟然已经到了,来得也太早了吧?”
穆栖道:“不早,也就比你早一步进来。”不知是不是谢瑜的错觉,他总觉得穆栖把那个“早”咬得格外重些。
谢瑜打了个哈哈,也不多做纠缠,“好了好了,入座吧。唐笙,让掌柜的起菜。”
谢瑜又从唐笙手中接过那个精致密封的盒子,一边打开一边对穆栖道:“你回来得可真巧,这东西啊可是今天才到的,正好被你赶上了。”
穆栖也对这盒子里的东西来了兴趣,毕竟谢家连皇室的赏赐都能拿到手软,谢瑜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竟然这么宝贝这盒子里的东西。
打开一看,只见两个华贵非常的玉瓶,静静地躺在盒内垫着的鹅绒上。
“猜猜看,这是什么?”谢瑜笑道。
看着瓶口的瓶塞,穆栖的淡然忽然龟裂,露出了一抹不敢置信,“这莫非是北齐皇室独享的——杏影香疏?”
“唔,答对了,奖励你一瓶,剩下一瓶我自己留着。“谢瑜心说我的肉肉已经开始剧痛了,这下可真是下了血本。
“这可是北齐皇室珍品,咱们南昭……恐怕也只有陛下每年能喝上几次,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两瓶?”
谢瑜神秘一笑,“秘密。”
见他不说,穆栖也就不问了,反而道:“说正事吧,你这寒暄得也够多了,礼也送了,该说说今晚为何事找我了。”
然而谢瑜却不愿意将主动权交到穆栖手中,他盖上了盒子,微笑道:“为朋友接风洗尘不是应该的吗?”
穆栖不以为然,反问道:“殿试前天为未来的政敌接风洗尘也是应该的吗?”
“是吗?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理由被戳破,谢瑜也不闹,反而不置可否,从容地为自己舀了一勺邀月阁招牌的文思豆腐羹。
细白如银丝的豆腐丝,漂浮游戈在清汤之中,轻盈、洁白、精致。
清鲜味美,爽滑柔嫩,细腻淡雅。
“听说,今天你在承乾宫,为了西部边军的事差点没跟陛下吵起来?厉害呀,连陛下你都敢顶?在下佩服,佩服呀。”
穆栖的嘴角抽了抽,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怎么知道的?”
谢瑜伸出了左手食指摇了摇,笑道:”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明明是利国的好事儿,陛下却为什么不答应。”
穆栖眼神一暗,叹道:“陛下说了,国库不丰,户部紧张。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几年西胡风调雨顺,草肥马壮,越发猖獗,西部战事频繁,军饷耗费越来越多,可却始终没什么起色。”
听他这么说,谢瑜却笑着摇了摇头,道:“陛下是这么说的吗?没错,国库紧张确实是个原因,但却不是唯一的原因,而其它的原因,我想,陛下绝对不会告诉你。” 27444/11053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