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风阁。
决赛将至,灵隽已经收拾好了一应私人物品,防止等事情爆发之后那几个修巫道的宗门拿着它们来占卜自己的去向。
做完这些之后,她看了看这座颇为雅致的宫殿,内心还有点小舍不得呢——等以后,她要么是长眠于天地间,要么是漂泊于四海蛮荒内,如这段时间一般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日子一去不回了。
唉,这么想想,坑起森罗殿来还真有些于心不忍呢。
但没等灵隽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宛昕魔使。
宛昕魔使每次来基本都是传达森罗殿高层对她的安排,这一次也不例外,闲扯了一些没啥意义的恭维与夸奖,便进入了主题:“此次决赛的赛制还未公布,但前十的奖励早已公示,第一位的玄明剑不是我们能觊觎的,第二位的《九转涅凤书》也别想了……”
“你想说什么?”
“第七位的漓沅灵泉,宗门十分需要。”
漓沅灵泉是七品灵泉,这对森罗殿而言并不算特别高等的天材地宝,但漓沅灵泉有两项特殊的效果,那便是长期浸泡在灵泉中有可能提升修士资质,以及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压制修士的心魔。
森罗殿乃是魔道宗门,修行起来走火入魔的风险比正道宗门要高了不止一筹,但能压制、化解心魔的宝物大多又在正道修士手中,漓沅灵泉对森罗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更何况,森罗殿里那些从镇神之地侥幸逃脱、却被心魔所惑的年轻弟子也不少,急需此物来调整心境。
灵隽心想,你们还真是好大的口气呀,这可是第七名的奖励,你们说要就要了?
而且都没问过我这个要去打生打死的人想要什么就定了,连句商量都不说,连个安抚的补偿都没提,是太相信我的品格,还是对自己“御下”的手段太有信心?
“啧啧……”
她阴阳怪气地啧了两声,宛昕魔使似乎也有些尴尬,“暗渊,宗门必定不会亏待有功之人,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嗯,我知道了。”
灵隽也不和他说你们很快就没有以后了,反而觉得森罗殿这态度非常好,为了让她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竟然做这种事情,简直不要太贴心!
“我办事,你放心!”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甚至还可能有惊喜哦!”
宛昕魔使知道她一贯狂傲,并未将所谓“惊喜”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暗渊实力惊人不假,但第七名已是极限了,也不看看前面都有什么人——剑宗天骄扬舜、打败过扬舜的宣如昇、绝尘山的陆守拙、妖族敖烈、灵族常辞、鬼族熙悦……这些人在之前的比试中,可也都是轻轻松松击败对手,直下五局进入决赛的厉害顶尖天骄呢。
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宛昕魔使也就没有再耽误时间,让灵隽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迎接比赛,之后便起身告辞。
在他走后,灵隽也离开了居所,在沅芷宫中散了会儿步,听了些对她不甚友好的闲言碎语。
此次森罗殿只有她进入决赛,森罗殿原本那些弟子心中自然多有不服,说几句闲话很正常——再者,灵隽虽然现在是森罗殿之人,却并不怎么与森罗殿弟子打交道,对有意结交之人也故意表现得傲慢狂妄,久而久之自然混得人嫌狗憎,这种时候自然不会有人为她说话。
灵隽笑着离开了沅芷宫,改换了容貌后去尘嚣阁把森罗殿的运筹全卖了。
之后她又去了尘嚣阁,委托他们将一封信寄给瞿姝的师尊——尘嚣阁乃是山海界的百事通,找个有名有姓的修士并非难事,寄信也只需要收点手续费。
瞿姝请她转交给师尊的血玉玉佩被那位神灵拿走了,这辈子估计没可能拿回来,而她很快将要拼死一搏,前路生死不知,总不能让瞿姝心愿落空,让她的师尊忧心弟子下落……
一般而言,灵隽还是会信守承诺的。
“清淮师姐,都快决赛了,你还不好好休息……”
“是啊是啊,我们只是开玩笑的,哪里是真的要你请客呀——真要请,等论剑大会结束后再请也不耽误呀!”
几个九韶宫弟子簇拥着苏清淮,从尘嚣阁门前走过,灵隽刚好出门,便听见了他们的交谈。
“一直困在宫中反倒容易紧张,不如出来走走散心,之前我们不就遇到几位同样进入决赛的道友?”苏清淮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纯粹,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烦恼忧愁能真正影响到她,“比试虽然重要,但顺应本心更重要,我觉得现在应该与你们一同出来走走,那为何不这么做呢?”
“好吧,师姐总是有道理的。”
“那我就要想想该吃什么了!”
……
一群人与灵隽擦肩而过,苏清淮似有所感,侧过头看了灵隽一眼,但没看出什么来,也就并未放在心上,继续与同门闲聊。
继续前行,路过天工独揽时两个修士勾肩搭背地从中走出,不过其中一个面无表情,时不时将同伴乱放的手扔开,另一个却跟牛皮糖似的死死抓着对方肩膀不放,gay里gay气的。
“我跟你说,这里的法宝贵是贵了点,但质量很好的,你之前的比试都没怎么用过高阶法宝,与人斗法便多了几分艰难,现在补齐了这一短板,决赛上也能取得更好的名次!”
“道理我都懂,但你能不能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好兄弟就是要并肩而行!”
……
灵隽扶了扶头上的斗笠,摇摇头走开了——谁能想象,那个总是一脸“天下负我”表情的龙应云也能交到朋友呢?啧,究竟是她对他的偏见太深,还是因为龙应云现在换了一张脸,显得没那么欠扁?
这可真是个深奥的问题呢。
路上,灵隽又见到几个进入决赛的年轻天骄,他们有些并不出身同一宗门,却结伴而行,十分友好的样子。
灵隽不禁感叹,可能这才是天骄们的正确交友方式吧,她就不一样了……她要是和谁走得近了点,等事情爆出来,那人怕不是要被她拖累到死哦。
她心中没什么羡慕的,只是偶尔也会想,假如她不是玄明剑灵,只是个普通修士,是否也能像他们一样呢?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若她不是玄明剑灵,又何来如此强大的天赋,又有多大的几率能跻身这些天骄俊杰之中?照样要为生活所迫汲汲营营。
有得必有失啊,没什么好不满的。
转过几个街角,灵隽又一次路过了如意楼。
它与上次路过时没有太大变化,同样的浮华艳丽,馥郁的芳香随风自楼中飘出,夹杂着靡靡之音与欢场笑语,经过此地的人有些面沉如水快步离开,唯恐沾上什么污秽;有些却放慢脚步目光飘忽,时不时往楼中看上几眼,蠢蠢欲动。
清风吹过,楼上某个窗口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洒下无数鲜嫩的花瓣。
漫天花雨,满街旖旎。
灵隽接住飘到身前的一片花瓣,看着上面用极细的笔触写着的一行艳诗,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可怜。
别人总能找到几个朋友相伴,而她在这世上周旋良久,换了无数个身份,与不少人有过交往,可惜来去皆是匆匆,真正能说话的一个也没有——也不敢有。
只有东风可怜她,送来几句轻浮的旖旎情思,却也……与她无关。
灵隽松开捏着花瓣的手,清风将其卷走,带向城中其他地方。
她知道这怪不了谁,她不敢与人交心,又岂能怨怪别人不与她交心?
就这样,习惯了也挺好的。
簌簌而下的花雨之中,灵隽消失在长街街尾。
九韶宫。
神荒宫主见到那个闯入者的第一眼,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他身上的魔气滚滚如潮,若不是遮掩了气息踪迹,只怕此时九韶宫周围皆是魔气冲霄。
但奇怪之处也在于此,若是其他大魔头敢闯到九韶宫来,《九韶》早就先教他做人了,现在《九韶》却只是提示了她有人闯入,并没有对闯入者做什么……
是《九韶》对此人也无能为力,还是……《九韶》并不愿意对他做什么?
神荒宫主心中莫名不安,“你是谁?为何闯入我九韶宫?!”
——换做平时她肯定会骂一句“何方魔头”,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魔头气场太过惊人,她不知不觉间便起了畏惧之心,只含糊地用一个“你”字称呼。
“九韶宫?”钧天轻轻笑了起来,阴郁邪恶的血瞳中有着一丝怀念,“因《九韶》而存在的九韶宫么?”
神荒宫主不语,她还在琢磨该怎么对付这个大魔头。
但大魔头在伤春悲秋了一会儿后就变得冷酷起来,傲慢而不容拒绝,“我来,是为取走《九韶》。”
取走《九韶》?
神荒宫主感觉这太荒谬了,你谁啊这么不客气,就算咱九韶宫让你取,你要怎么才能带走《九韶》?简直奇葩。
“《九韶》乃是我九韶宫镇宫仙乐,福泽众生,岂能交到你这魔头手中?!”她严词拒绝,“我劝阁下尽早放弃,若就此退去,你擅闯九韶宫之罪我便不计较了。”
“《九韶》并不属于九韶宫,你们只能算是保管者,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钧天懒得和她多说什么,径直朝感应中的位置而去,神荒宫主对他虽仍是忌惮无比,却不会容他肆意妄为,立刻便召来宫中大能、开启护宗大阵,设下无数阻拦。
这一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不论对九韶宫还是山海界。
九韶宫的实力如何?很强,虽不如绝尘山,却也是一品宗门中的翘楚。
但这样强悍的九韶宫,却敌不过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无名魔头,甚至他都没有用什么惊天动地的绝招,就将九韶宫一众强者压得动弹不得——而九韶宫的普通弟子们还什么都没察觉到,依旧在修炼、玩乐……
禁殿大门被无情地踢开,云楼长老欲要请动《九韶》御敌,奈何《九韶》并未对来人有任何反应,那魔头倒是趁机将云楼长老扔出了禁殿,和其他九韶宫宫主、长老一同被镇压。
“云楼长老!这是怎么回事!”一位长老满脸迷茫,“《九韶》为何没有帮助我们?难道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可那明明是个魔修!难道在《九韶》看来,我们还不如那个魔修?”六莹宫主简直三观都要碎了,“这怎么可能?”
我明明是个好人啊!
云楼长老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以前的禁殿长老都没遇到过……
《九韶》这段时间真的是很奇怪……
九韶宫的大能皆是绝望不已,既是因为《九韶》的无动于衷;也是因为那魔头实力太强了,若他有心,九韶宫立刻便要覆灭;更因为……若《九韶》落入这魔头手中,山海界的情况又将如何呢?只会更糟!
但这些与钧天无关,他踏入禁殿,进入了供奉着《九韶》的那座洞天。
洞天内空空荡荡,只有因仙音而变幻的云雾霓虹,美妙的仙音因他的到来微微波动,似是喜悦,又似是惊愕。
在来之前钧天想过许多要说的话,要问的问题,然而真到了这里,见到了苍梧琴的最后一抹残留魂念,他却只能想起许多年前每次他凯旋后去引凤台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我回来了。”
神器不生器灵,但苍梧琴有灵——或许那不能算是器灵,而是它长伴帝王身侧,不知不觉间聚敛而出的苍生之愿。
即便是现在,在本体毁灭两个纪元之后,她仍遵循着当年的本心,以《九韶》守护者山海界,尽管那些贪得无厌又不知死活的生灵根本不需要……
迷蒙的云霭之中,一颗金色的光点摇摇晃晃飘来,落在钧天伸出的手上。
堕落与神圣,奇妙地同处一处,泾渭分明,相安无事。
它说:“你回来了……但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钧天叹息,“我来晚了。”
“是的……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并不需要我们。”金色光点幽幽道,“或许,一开始就不需要,只是我们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