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莫不臣身上,再不掩饰压抑已久的杀意,凌然如霜雪一般。“你却执迷不悟,与天下人为敌,杀生无数、倒乱阴阳,又将卿卿囚禁于神国二百余年,罪不容诛,即使神魂湮灭也不足以偿还你犯下的罪孽。”他们二人所说的话通过神术放大,传至众生界的每一个角落,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掀起了无数人对莫不臣激烈的讨伐和控诉,皆怨气冲天,声声饱含血泪。他们都因为莫不臣和他疯狂的信众而失去了至亲或挚爱之人,无穷的怨气汇聚在一起,化成了乌黑冰冷的诅咒之力,如一条黑色的大河向莫不臣涌了过去!莫不臣即刻施展神术抵挡这些黑暗的诅咒之力,纯净的神力沾染上诅咒力,即刻发出「滋啦滋啦」的腐蚀之声,迅速腐朽发黑,两两抵消,散发出滚滚浓烟,似是一片漆黑的火海。裴之涣见莫不臣的精力被诅咒之力牵去了一部分,当即不再耽搁,运转起火属和雷属的神通道法,释放出了漫天的雷火,向着莫不臣喷涌而去。诅咒之力的属性偏向与火与金,恰好裴之涣刚刚渡过雷劫,吸收了大量狂暴的天雷,雷、火、诅咒之力三者结合,威力倍增,掀起滔天之势将莫不臣团团包围起来。忽然一声清越的凤鸣自一片漆黑中传了出来,一只火红的凤凰穿越了雷火,仰头鸣叫着。它生得极美,色泽艳丽光辉,张开双喙吞吃着火光,与此同时,一道紫色雷龙也盘桓而出,快速地吸收着天雷,将四周的火光天雷吞吃得一干二净。但天雷蕴含着天道法则,并非一条雷龙便能承受,莫不臣将雷龙挪入虚空,雷龙顷刻炸裂,虚空中弥漫起了一道道细小的天雷,经久不散,却已无法对莫不臣造成威胁。莫不臣毫不停歇,释放出数道化身,将他们推入了诅咒之力的黑雾中,这些化身皆修为低微,甚至只是凡人,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他们结阵抵御诅咒,而是牺牲他们的性命,让他们替他承受诅咒。几具化身甫一落入黑雾,就被腐蚀得血肉模糊、身躯融化了,他们的死亡使诅咒得到了缓和与平复,浓郁的黑雾淡化了些许,剩下的那只火凤凰张口喷出火焰,将这些诅咒之力彻底化解了。莫不臣再次运转灵力,一座虚幻透明的六道轮回自他身后徐徐浮现,轮回转动,天人道洞开,飞出了数十天人。天人有男有女,容貌俊丽,皆身穿银白甲胄,手持长矛和弯刀,瞬息之间就已来到裴之涣身侧,对准他的头颅齐刷刷地劈砍下去。六道轮回再转,饿鬼道洞开,成百上千的狰狞饿鬼自地渊深处爬了出来。它们张着血盆大口,有的爬到了裴之涣的脚下,试图拖拽他的双脚,有的从高空跳了下去,落在了大青莲上,疯狂地啃食着花瓣和茎叶。头顶是四面八方的利器寒光,足下传来饿鬼贪婪狞恶的吼叫,裴之涣神色漠然,指间掐动法决,放出了千万道碧绿色的清光。清光一团团落在长矛和弯刀上,只听「喀啦」一声,利刃破碎,碎裂成细小的粉尘。青绿色的根茎和枝叶疾速蔓延,天人的甲胄中也冒出了一根根绿茎,在他们的哀嚎声中,绿茎的顶端生出了一个个娇小的金色花苞。天人被吸干身体中的神力,尽数坠落下去,饿鬼们饥不择食,蜂拥着扑向了倒下起的尸体,吞吃天人的血肉。正在此时,花苞盛放,盛开出朵朵金色莲花,花中弥漫出清新的香气,可以净化冤魂中的罪恶,饿鬼们闻到香气,竟哀声痛哭起来,向着裴之涣拜了几拜,就自行离去了。天人和恶鬼尽数去除,生长在甲胄中的金莲陡然膨大起来,柔软的花瓣变得锋利坚硬如钢刀一般,「唰」地飞了出去,降落下漫天的金色花雨,看似绚丽,实则蕴含着凌厉的杀机。身处在花雨之中的人自然是莫不臣,与此同时,第二波诅咒之力已蔓延上高空,黑雾漫天蔽野,夹杂着金色的钢刀花雨,无处不在,殊难抵挡。虚幻的六道轮回再转,定格在了地狱道,骤然变化出了一座小地狱,虽说是小地狱,却也有十里方圆,阴气森森,血腥骇人。地狱里所有的一切在这里都一应俱全,可见得炙烤的业火,磨碎血肉的铁树,煎熬魂魄的油锅和蒸笼,血淋淋的刀山,极寒的冰山,殷红的血池,堆满肉沫和骨渣的石磨……无数魂魄在种种极刑中翻滚哀嚎,饱受折磨,便是诅咒之力的黑雾落入小地狱里,也很快被那些刑罚消融殆尽了。莫不臣雪衣庄严,长身玉立在黢黑的小地狱之前,衣摆边缘飞溅上了腥红的血,视线向地上扫过一圈,漠然说道:“谁若怨我,便来找我,我都尽数奉陪。”他不惜耗费大量神力祭出小地狱吞噬诅咒,更多是为了震慑下界,而成效也果真立竿见影,见了那座可怖的小地狱,无数人立刻闭口不言,心神震慑,唯余恐惧,丝毫不敢再怨恨莫不臣了。怨气肉眼可见地稀薄了许多,莫不臣本不欲再理会,却忽然听得一道清朗的男声笑道:“是吗,那我可就要来试一试了。”莫不臣和裴之涣的神识同时展开,向着下界投了下去,只见宿云涯俊面微含笑意,拔出仙剑太渊,指尖一弹漆黑的剑身,发出琴鸣般的叮当声响。他笑道:“只是站在这里袖手旁观实在不合我的性情,多谢道主给我机会,我这便却之不恭了。”除了裴之涣之外,宿云涯是第一个站出来公然对抗莫不臣的,不待莫不臣回答,他便提剑凌空而起,脚踏清风,一剑斩出,霎时分化为万道剑光迸发出来,凌厉无匹地斩向了小地狱!仙剑一出,山河震荡,漫天的剑光斩落下去,小地狱顷刻间坍塌了一隅,冰山和血池崩毁坠落,砸进了大海中,激起数十丈的浪潮,片刻后翻起了一片腥臭的血红。宿云涯此举顿时令天下修士的士气为之一振,而悍不畏死者也自然不仅只有他一个,更多的修士站了出来,向着空中飞去,决然地迎向了黑暗的地狱。哪怕明知是死,他们也绝不回头。莫不臣瞬息间用神术修复了小地狱,便不再去管,小地狱的业火和血池中爬出了一个又一个冤魂厉鬼,皆是昔日被莫不臣杀死的修士,朝着飞遁而来的修士们扑了下去。这些厉鬼中不乏很多大乘真君,他们是在雷劫中被莫不臣暗害而死,死后神魂被困在地狱道的深处,此时全部被莫不臣祭了出来,对付下界的大乘修士们。青鸾峰上,乐正兰漪一眼就眺望到了某个熟悉的亡魂,淡蓝的眼眸瞬间变成了血红色,那正是他父亲寂圣魔尊的亡魂。在得知父亲渡劫失败是因为莫不臣的暗害后,乐正兰漪就一直对莫不臣恨之入骨,但他一直以为父亲的亡魂早已转世,此刻才知道竟是一直被莫不臣关押在神国之中。霎时间他周身魔息沸腾不息,胸膛剧烈起伏,掀起了滔天的恨意。他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压低了嗓音,强忍情绪对身边的桃卿说道:“抱歉,我也要上去看看,不能保护你了,我叫黑麟卫守着你,还有神梦山灵在此,应当能保你无虞。”“你小心啊!”桃卿担忧地嘱咐了他一声,目送他腾升至云霄之上,身形隐没在了浓郁的鬼雾中。天下修士倾巢而出,莫不臣亦再无保留,调动了所有的力量,避世二百余年不曾出现的的十二神使又一次出现在了世人的视线里,带领着成千上万的神道修士,开始了一场血腥的屠杀。他们如若蝗虫过境,走到哪一处,哪一处的生灵就会被他们屠戮殆尽、血流成河,除非自愿改修神道,接着就会被十二神使抹去自身的思想,成为一具空壳,只知祈祷,为莫不臣源源不断地运输着愿力。这支神军的规模越来越大,众多修士不得不前去相抗,双方交战至一处,人们这才重新领略到了神道的恐怖之处。神道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的杀伤力有多高,而是神术对心智和意志的摧毁,神术只要施展出来,就会对心神产生无可避免的影响。直到这时,修士们才知道天上的裴之涣所面对的到底是多么恐怖的对手,但裴之涣的心性之坚韧更是他们难以想象的,在他沉静的眉眼间,竟看不出丝毫的动摇之色,依然一往无前地迎向了莫不臣。一夜过去,战火遍布了众生界的每个角落,桃卿忧心忡忡地以神术观察,发现裴之涣和莫不臣依旧难分胜负,可下界修士这边已然落入了下风。每时每刻,下界都有大量的修士或是死去、或是成为十二神使的爪牙,随着神道大军的横扫,他们这边的士气也跌落到了谷底,竟是有些维系不住了。这也是因为最厉害的大乘修士大半都在空中和小地狱缠斗,而他们心怀顾忌,无法对故人的亡魂下死手,便是心狠手辣如乐正兰漪也不能将寂圣魔尊的亡灵彻底斩杀,甚至遇到己方人要对他父亲动手,他还会进行阻拦。这是因为他们一旦下手,这些亡灵就会彻底魂飞魄散、不复存在了,如果只是杀人,神魂还有转世的机会,他们一狠心也能动手,可令亡灵魂飞魄散实在太过狠辣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倘若这些修士真能如此凉薄心狠,又岂会为了天下人的命运而与莫不臣抗衡,真正冷血的修士早就藏匿起来,冷眼旁观着这场浩劫的结果了。桃卿深知想要打破僵局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裴之涣和莫不臣结束斗战,可按照清玄仙尊和莫不臣的斗战情况来看,他们至少还有两天才能决出胜负。白鹿也在附近拯救着遭受牵连的凡人和低阶修士,但因为它知道莫不臣唯一的目标就是得到桃卿,它不敢走得太远,只将桃卿牢牢地守着,以防莫不臣遣下化身,或是再次利用情丝兔做些什么。它没有给莫不臣这个机会,而莫不臣也没有这样做,他不屑于利用桃卿作为人质威胁裴之涣,也不可能做得出来。正是因为莫不臣对桃卿的重视,桃卿既不能离开白鹿的庇护,也不能随别人一道厮杀,只能待在合欢宫里。可躲在安全的后方,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之人陷入危局,桃卿接受不了,心里难受极了,很想做点什么帮助他们,哪怕只帮上一点点忙也好,就是不能袖手旁观。幼兔窝在桃卿怀里一觉睡到大天亮,现在终于醒了,欢喜爬到他的手心里,舔舔他的手指,撒娇地要他给它喂点心。桃卿摸摸它的小脑袋,给它喂了它最爱吃的点心,心绪本来很低落,却忽地眸光一亮,从御兽袋里抱出了那些小小的情丝兔。小兔子们一个个地被他抱到地上,幼兔看直了眼,浑身的毛都炸了,生气地朝着它们叫了起来,极度排斥它们的存在,生怕它们分走桃卿对它的宠爱。幼兔被好吃好喝地喂了两百多年,体型比这些小兔子稍大了一圈,还凶巴巴的,将它们全都吓坏了,它们也不懂反抗,只会互相挨着紧紧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它们又瘦又小的,还很好欺负,幼兔气愤地叫了几声,却又发现它们真的挺可怜的,慢慢停止了叫声,谨慎地凑过去嗅了嗅它们的气味,竟不怎么排斥它们了,反而主动将自己的点心叼给了它们。小兔子们吃了幼兔的点心,开心地将它围了起来,俨然将它奉为了兔兔老大,一群小兔子挨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话,好像一盘软乎乎的汤圆,不时抖动着尾巴尖。看着可爱的小兔子们,桃卿的心都快融化了,焦急痛苦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露出了微微笑意。他摸摸幼兔和其他几只小兔子,在心底呼唤着白鹿,说自己有事和它商议。白鹿迅速赶回了青鸾峰,询问桃卿想做什么,桃卿指着小兔子们问它:“既然它们是和莫不臣相通的,我是不是可以利用它们对莫不臣施加幻术,对他造成干扰?”白鹿一怔,告诉桃卿它也不确定能不能行,因为这个方法已经对莫不臣用过一次了,如果他有所防备,那就肯定成功不了。“总归要试一试。”桃卿坚定地望着它,“反正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道理的确是这样,白鹿点点头,让桃卿将小兔子们聚到一处,通过它们对莫不臣施加了幻术。当情丝兔们陷入幻境,莫不臣的心神也受到牵连,眼前产生了一瞬间的幻象。他立刻明白这是桃卿再次通过情丝兔对他施展了幻术,当年他利用情丝兔重伤裴之涣、掠走了桃卿,而今时今日,桃卿又将同样的手段如数奉还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理智很清醒地告诉他这就是幻境,不要去看,然而情感与理智相悖,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擅自为他展开幻境,让他看到了幻境中的景象。这场幻境延续了上一场的幻境,他摆脱魔修、自井底爬出来后,遭到了两位外祖的谩骂和驱逐,而卿卿绝对站在他这一边,牵着他的手带他跑了出去,毅然决然地逃离了那个家。他和卿卿因为已经跟随魔修修习了一身魔气,无法再拜入仙道门派,便去了合欢宫,一起拜了顾雪庭为师,他年龄稍大,便是师兄,卿卿就是他的小师弟。虽然成为了合欢宫的弟子,但他对合欢道毫无兴趣,跟随顾雪庭学了冷情的月神道,每天活得像个无情道弟子,日夜闭关苦修,从不亲近卿卿之外的任何弟子。卿卿和他不同,人缘极好,无论尊长还是师兄师姐都极宠爱他,他便学了风月道,经常出门与人结识,每次归来都能收获无数浓情蜜意的情笺和信物。他每次站在旁边看着,心中发闷,想叫卿卿将那些东西全都扔了,却又知道自己无权管他,所以总是闭口不言,越发沉默,与卿卿的交流也变得越来越少。他不舍昼夜地苦修月神道,成了他们这一代中最厉害的弟子,在魔门中亦颇有威名,偶然一次秘境试炼,他和卿卿带着年轻弟子们进入秘境,意外遇到了中了蛇毒的裴之涣。卿卿喜爱裴之涣的容貌,又瞧不顺眼他的清高冷傲,便走入静室打算戏弄一番裴之涣再给他解毒,他看着卿卿娇艳的唇即将落在裴之涣的唇上,多年的隐忍轰然倒塌,一把将卿卿拽了回来。“别亲他。”他压抑着情绪,顺手为裴之涣解了毒,便拖着卿卿离开了静室,一路将他拽到外面。直到卿卿抱怨被手腕拽疼了,他才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了卿卿,卿卿揉着通红的手腕,轻哼一声说道:“你不是从来不管我吗,那你刚才管我亲裴之涣做什么?我想亲他就亲……呜呜!”他不喜欢听到这些话,直接将卿卿抵在树上,低头吻住他的唇,接下来他好像是疯了,竟扯开卿卿的腰带,在这密林之中与他欢合一夜,等到转日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荒唐。望着怀中一身青紫的卿卿,他却没有丝毫悔意,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对此早就期待已久了,他爱慕卿卿,就算卿卿不愿意,他也要强占他。过了一会,卿卿「唔」了一声,睁开双眼,疲累地醒了过来,他已经做好了被卿卿刺上几剑的准备,却未曾料到卿卿竟脸红了,眼神游移起来,小声嗫嚅道:“哎呀,没想到你还挺行的嘛……”他哑然失声,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也许是因为他沉默了太久,卿卿羞恼地捶了他一下:“你倒是快点放开我,让我找身衣服穿啊,都被你撕烂了!”“你不生我的气吗?”他望着卿卿匆匆地打理好仪容,嘴唇动了动,这般对他说:“我以为你会恨我。”“我恨你是个榆木脑袋!”卿卿气呼呼地说,“果然是以前被那个魔修养傻了吧,竟然连我是什么心思都分辨不出来,也就那根东西好用了。”说着,卿卿拍了拍他的脸颊,还顺带踹了他一脚:“昨晚是我睡了你,才不是你睡了我,明白吗?你要是还想不明白,就别来找我了,我去找别的小郎君了。”他依然不是很明白卿卿的意思,却直觉抱住了卿卿,将他留了下来:“别走。”“做什么?”卿卿睨了他一眼,眼尾微红,娇艳妩媚得不可思议:“有什么话就快说。”“对不起。”他从卿卿身后紧搂着他的腰,额头抵着他的肩,低声说:“我不该强迫你。”卿卿有点恼:“都说了是我睡了你”“我爱慕你,卿卿。”他将卿卿完全嵌在自己怀里,在他耳边喑哑言道,“对不起,我直到如今才想明白,原来我从很久以前就爱慕你了。”卿卿不说话,软软地躺在他怀里,自此以后,他性情大变,无论卿卿做什么、去哪里,他都要管、都要跟着卿卿,也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卿卿。师兄师姐们嘲笑他是合欢宫第一醋坛子,修醋坛道,他都认了,不仅如此,他还时常将卿卿关在房中,在他脚踝上扣上细细的金链,不允许他外出见人,一遍又一遍地逼迫卿卿说爱他。“我不爱裴之涣,只爱你,你还要我说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