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灵泽这人,想法异于常人,有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霁月在他手上很危险。”
而这个柏越认为很危险的人物,此时正在乖巧地坐在云阳郡,太守府的床榻边,拿着一块湿毛巾,眼巴巴地看着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人。
“诶,姐姐你终于醒啦!你都睡了一天一夜啦!”
霁月幽幽转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一张略带青涩的脸映入眼帘,咋咋呼呼的声音吵得她有点头疼,这是什么地方?
意识到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后,她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那少年显得比她还紧张,一直护着她的动作生怕她又磕碰着了哪里。
霁月只记得遇袭之后马车侧翻了,她摔在了地上,又有人过来杀她,侍卫拦不住只得把她推远,她的头又一次被狠狠地磕到石头上,然后就晕了过去。
“我姑母呢?”霁月慌张地四处寻找柏明珠的身影,急忙问少年,“你有看见一个妇人吗?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很漂亮,和我一样的穿着和装饰。”
“不知道诶,姐姐,他们人好多,我打不过,就只救出来了姐姐。你看,我都受伤了!”少年虽是委屈巴巴地说话,但把手臂上的伤处露出来时,眼睛里是献宝一样的欣喜。
果然这招对霁月非常管用,她一看那虽然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但仍然有血迹渗出来的手臂,很容易就能联想到那伤疤有多么严重,她马上就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伤得严重吗?不会落下病根吧?”她眼看着少年很年轻的样子,要是这么年轻就因为救她落下了病根,她会一直怪罪自己的。
那少年看着霁月紧张又愧疚的表情,不由得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安慰她,但随即想了想还是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说道:“还是灵奴没用,没能救出姐姐的姑母……”
“啊,这不是你的错,不用内疚,谢谢你救了我。”霁月忙道谢,心里的愧疚感又加深了一层。
那少年点点头,乖巧地说:“但是太守大人说后来来了一群很厉害的人,好像是清野王,应该是把你的姑母救回去了。我叫萧灵奴,姐姐看上去是贵族小姐诶。”
听到柏越来救走了姑母的消息,霁月七上八下狂跳不止的心这才平息了些下来,终于有心思正视眼前这个叫萧灵奴的少年。
确实第一眼看上去觉得是个少年,但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年龄应该比第一眼看上去的要大一点,眼睛形状细长,眸子又大又亮,笑起来却有点小小的违和感,霁月知道这样评价别人不对,但她还是觉得有点的。虽然这人是一副中原的打扮,口音也很纯粹,但霁月却觉得他像塞外人。
“谢谢你救了我,萧灵奴,我叫霁月,云销雨霁的霁,月亮的月。”霁月自我介绍完,忍不住好奇地猜道,“你应该不是中原人吧?”
萧灵奴兴奋地靠近了过来,惊叹道:“姐姐你猜得好准!我是契丹的文士,特别仰慕大梁的文化,所以就在这里游玩啦。我还有契丹的口音吗?你是怎么猜到的?”
霁月认真地说:“不,你的口音已经很像大梁了。只是你的眼睛不像中原人的眼睛,感觉有点凶,像蛇一样,我印象里中原人没有这种眼睛。”
萧灵奴的笑容微妙地变化了一下,“怎么会是蛇呢……可是我听他们讲,清野王的眼睛也很凶呀!”
“他不一样。”霁月小声地说了一句,还是下意识为他辩解。
萧灵奴也就假装没听见,仍然微笑着说:“姐姐你刚醒来要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热些饭菜来。”
云阳郡太守钟止善早已恭候在外面,萧灵奴从房间里一出来,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殆尽,钟止善跟着他来到了一块隐蔽处。
“装得像一点,她还不知道云阳郡已经反了。她不说,你也假装不知道她是公主,只当是一位贵族小姐。”萧灵奴吩咐道,“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钟止善乐得合不拢嘴,这位爷已经承诺过了,这场战役结束后,就把东南六郡划分给他,让他立个小国当诸侯王。
“行行行,萧公子您的话,我一定完完全全服从。”钟止善点头哈腰,恭敬地献媚道。
萧灵奴看着小花园树叶上的水滴,伸手抹了去,感叹了一声:“感情就是他最大的弱点啊。”
钟止善抬头疑惑地问:“萧公子,这个‘他’是?”
萧灵奴突然转身,笑嘻嘻地对他说:“太守大人你就放心吧,姐姐有我照顾呢,已经醒了!”
他这突然的转变,吓得钟止善往后面退了几步,等看到萧灵奴眼中露出来的寒意,才反应过来,忙配合道:“哈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就麻烦萧公子照顾几天了,这几天盗寇接连冒犯,我这忙得团团转呢。”
“嗯呐嗯呐。”萧灵奴乖巧地点头,又侧身一看,像是刚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霁月一样,紧张地跑过去,“霁月姐姐,你跑出来干什么?你才刚醒过来,不要乱跑,万一磕碰到了,就又要受罪了!”
“萧公子,对不起,是我们拦不住霁月小姐。”跟在霁月身后的一些丫鬟急忙低着头解释道。
霁月紧张地问:“明明我是在京郊遇袭,为什么现在在东南的云阳郡?”
那钟太守忙过来解释道:“霁月小姐,是这样的啊,是我几个月前约萧公子前来云阳郡体会风土人情的,当时还是太平盛世,哪曾想这一会功夫,局势就紧张了呢?萧公子半路救了你之后没得法子,就只好带着你来到这里了。”
萧灵奴在一边也无辜地眨巴着眼睛,霁月见此倒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的言语太伤人了,人家好心救你,确实不该这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偏偏这时萧灵奴还善解人意地替她开脱道:“没关系的姐姐,你一睁眼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有戒备心是很好的!”这无疑就是往人的伤疤上撒盐。
霁月羞愧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转身跑到屋里决定给柏越写信,报个平安。出了这种事,柏越找不到她,肯定会着急。既然自己已经安全了,就不用他操心了,也为他减少点负担。
那群丫鬟忙找来上等的笔墨纸砚,伺候着霁月写信。
这样措辞会比较有信服力一点,但是又感觉很生分……这样写语气太轻佻了,阿越表哥会不会以为我还是幼稚的小孩?霁月一封信为措辞纠结了半天,她想写一封让柏越一看就相信她很安全,不让他多操心的信。她思索地太入迷了,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萧灵奴已经取代了给她磨墨的丫鬟的位子。
“这封信怎么样才能到京城清野王府啊……”霁月好不容易写完信,又撑着头有些苦恼地想,在这东南地区,她没有特定的和柏越连接上的信鸽,要把信送到柏越手上确实还是件难事。
这话一说,在一旁本就磨墨磨得昏昏欲睡的萧灵奴突然一个激灵鲤鱼打挺精神了起来,积极地凑上前说:“我可以!我可以帮你去送信!”
不等霁月拒绝,他马上又补充道:“我在京城有朋友,我们可以先让信鸽送给他,然后他再转交给清野王!”
他这么热情,看上去是真的想为霁月分忧。但这种皇室内的信件,由一个外族人去送,多多少少还是让人觉得有点硌应。
然而自己刚刚已经误会了萧灵奴一次,愧疚感还在心中没有消散,霁月在心里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封报平安的信件而已,里面没有任何机密,何况钟太守都说了萧灵奴是好人。
“好吧,那就麻烦萧公子帮我把信寄出去了。”
萧灵奴偏了偏头,笑道:“好呀,不过在此之前,霁月姐姐应该要吃饭了,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再不吃点东西会不舒服的。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了一点清粥,马上就好。”
饭后,按照萧灵奴说的,俩人一起把信放在信筒里,绑在信鸽的腿上。这只信鸽不是寻常的小白鸽,而是只灰扑扑的小灰鸽,乍一看上去还以为脏兮兮的,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毛色本就如此。
小家伙非常不老实,在绑信筒的时候一直在霁月的手心里啄来啄去。霁月目送着它扑腾扑腾翅膀飞向空中,载着她的期盼飞向那遥远的京城,化作一个渐行渐远的小灰点。
…………
然而这只可怜的信鸽刚一抵达清野王府就被拾二宰了。
“啧,别宰了啊,万一主子要回信呢!”拾一接着已经凉透了的小鸟崽子,对拾二说道。虽然这玩意挺肥的,放在火上烤得冒油的时候,撒上点葱花应该还不错,但是也不用这么急吧。
拾二默默地把剑上的脏污擦干净,看着拾一很认真地说:“因为它脏。”
“因为它脏!这个不是理由啊!”拾一被气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翻了个白眼就去给柏越送信去了。这个点儿,他家主子还在三王爷府上呢。
拾一进到梁烨房间,就看到梁朔和柏越在桌上下棋,沐子优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看书,梁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他向梁朔行了个礼之后,得到柏越的示意,便说道:“主子,小灰鸡崽子来信了。”
柏越刚伸出去吃棋子的手顿了一下,梁朔看了看这对主仆,好奇地说:“这小灰鸡崽子的取名,也是真够别致的。”
柏越听完后轻笑了一下,将拿掉的棋子放在一旁,解释道:“此种信鸽因为长得像大一点的小鸡崽子,又灰扑扑的,当年在北漠从军的时候,我军中管这就叫小灰鸡崽子。”
看着梁朔的好奇心更甚,柏越口中说的话又绕了个弯,他意味不明地笑着说:“那陛下不妨猜猜它的主人是谁?”
梁朔一听便更好奇了,“这家伙原来还是家养的啊,是到底哪位将士眼光如此清奇?”
沐子优听着他们的对话,翻了翻书,又无声地摇了摇头。那人眼光确实挺清奇的,只不过不是大梁的将士。
柏越慢慢放下一个子儿,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耶律灵泽。”
“耶律……耶律灵泽?!”梁朔意识到那是什么人后,瞬间笑意消散,他着急地说,“那还下什么棋,赶紧看看他说了什么。”敌军来信,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被耽搁呢?
柏越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眼下了一半的棋局,算了,反正胜负已定。
“是,陛下。”
信纸慢慢摊开在棋局之上,并不是想象中的威胁或者挑衅的战书。反而字体隽秀,透露出一股温婉之气。一看内容,显而易见是霁月报平安的书信。
“这是大公主的信!但大公主为何会和他同在云阳?”梁朔惊叫出声。
沐子优皱了皱眉,她瞥见梁烨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一条小缝,便连忙放下书站起来挡在了梁烨和梁朔中间,把手背在身后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柏越看着梁朔惊讶的表情,有点不理解为何这小皇帝的思路这般堵塞,只好尽可能委婉地解释道:
“显然霁月公主并不知道云阳已经反了,她是被萧灵奴,也就是耶律灵泽欺骗了。遇袭后我们确实没找到太后和公主的身影,看来两人失散了,而且公主还被契丹劫持了。”
“那朕马上加派人马去搜查这场遇袭的幕后之人,并且通知苏小将军此行一定要救出霁月公主!”梁朔有些恼怒地说,“不管是契丹还是刺客,天子脚下竟然敢做出这种事,一定要严惩示众!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
沐子优和柏越相视一眼,一同敷衍地应了声:“陛下圣明。”
目送着梁朔雄邹邹、气昂昂地迈着大跨步走了出去,待确定人真的走了后,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柏越走到梁烨床前,冷笑着说:“不是很能装吗?刚刚怎么不再装得像一点?”刚刚要不是沐子优挡一下,梁朔只要不是瞎子就该发现他在装病了。
梁烨看事情已经这样了,便撑起身子来问道:“所以你们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沐子优想了想,“你还是继续装着病吧,吊着一口气,看最后能不能钓出人来。至于公主的话……”
“我亲自下一趟东南。”柏越接道。
他看得出梁朔其实就是个五大三粗的人,没什么心机,就从他那奇臭无比的棋技,还有随意就舍下棋局的德性这两点来看,要他去办这件事,很大可能是会被人误导而查到一些敌人想要他们看见的东西。
“你亲下东南?动作太大了,会有人发现的……”沐子优摇了摇头。她的顾虑也很简单,作为摄政大臣,就算是一天早朝没到,都会引起朝堂极大的关注,何况他要离开京城呢?那朝堂不得炸翻了锅?
“这好办。”柏越看了看沐子优和梁烨,点了点桌子,神秘地说,“我需要你们配合来演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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