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尧,当年你母亲为救我而死。我欠你一条命,如今我饮完这杯酒,你可以在靖北侯处换得一个锦绣前程。此后你我,两不相欠。”
云丰县阴暗潮湿的大牢内,阳光透过狭窄的窗户照进来,落到穿着囚服站在笼内的余归遥侧脸和身上。他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囚笼外面,陈尧看着余归遥饮尽杯中毒酒,神色在阴影笼罩之下模糊不清,让人看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既然我都快死了,兄弟一场,最后再陪我说说话,就当是送我一程。”人之将死,纵然余归遥心中还有万般不舍,诸多遗憾。但修为低下,又无权无势的他,此番也只是想再有个人陪他说说话而已。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那样的无力。别人随手一着,就能轻易将他置于死地,就如同他随手碾死这牢中随处可见的蟑螂一般。
见陈尧不答话,余归遥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其实能有人听自己说说话也已经很不错了,他想着。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江元门的时候,天天被那些长老们的亲传弟子欺负?那时的我们被欺负了也都只能忍着。因为我们不仅打不过他们,也不像他们那样背后有人撑腰。他们惹出什么事情来,长老们一句话就能揭过,而我们惹了事,可能就会被逐出江元门。那样我们父母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每年给江元门的供奉就都付诸东流了。”
余归遥的话勾起了陈尧的记忆。
他们的父母都是滨溪县的普通人家,但是为了让他和余归遥两人将来能够出人头地,两家人省吃俭用,外加上日以继夜的辛勤劳作,终于凑够了给江元门的供奉,得以将他们送进这一方圆数百里有名的宗门学习修行。在宗门修炼的几年里,每年上贡给江元门的供奉都让他们的父母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看着父亲那原本笔挺的肩膀在自己修行的几年里日益佝偻,头上银丝也一年比一年增多,直至满头霜雪。陈尧就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学有所成,才不辜负父亲的付出。
好在后来他们都学有所成,成功踏入修身境,正式成为一名修士。回到家乡做了捕快。吃上了公家饭,也算是迈出了出人头地的第一步。
“我性子冲动,每次受人欺负总想着找回来,哪怕是再打不过,也非要上去跟他们斗一斗”说到这,余归遥笑了“当然结果都是被人按在地上捶。你总是劝我‘好汉不吃眼前亏’可每一次都会陪我冲上去一起被揍。一直到我们离开江元门,都没能把以往被欺负的仇报了。”
陈尧又想起了那段时光,两人被揍完之后都会躲到宗门内一处小山上,望着天空畅想着以后的日子:他们再也不用顾忌太多,再也不用被人欺负,更不用看着那群仗着身份背景的二世祖耀武扬威...
“你说以后我们肯定不会再被欺负了,我们还要帮着那些被欺负的人。好好教训教训那些仗势欺人的二世祖和关系户。”余归遥继续说着。
“所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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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回到了滨溪县,想着在这边当个小捕快,一来可以好好庇护家人,让辛劳了一辈子的父母不用再看人眼色,委曲求全。二来可以混吃等死,端着公家饭碗吃上一辈子。三来也可以治一治那些横行乡里的恶霸。如果真的有机会还能像小时候常常去偷听的说书里面那样,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提着刀飞檐走壁,追拿那些刚刚盗完稀世珍宝的江洋大盗。”说着,余归遥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可是真的当了捕快之后才发现,每日做的最多的其实是家长里短。每次去给县衙对面巷子里骂街的大妈做思想工作我都能学到新鲜的脏话。”也许是想起来大妈们骂街的样子,他又笑了起来。
“再后来发现,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还是有钱有权的人。出了什么事,找点关系,花点钱或是弄弄权,马上就能摆平。我们本想着惩奸除恶,没想到最后竟然沦为了想要惩处之人的狗!”
听到这里,陈尧终于开口了,语气中似乎带着淡淡的不屑:“那你认为什么是‘奸’,什么又是‘恶’?”
“是非不分是为奸,仗势欺人是为恶!”余归遥开始激动起来“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扬言要将人家丈夫绑到面前看着他办事!天理昭昭,此人不除,律法何在!”
“他是靖北侯的人,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公堂之上驳斥靖北侯的面子,你可以...”
“你放屁!”余归遥几乎是吼着打断了陈尧的话。“按照《大苍刑律》哪怕是一名风月女,在她不愿时被jian淫都视为强奸,更何况曲泉夫人仅仅是一名本本分分过日子的普通百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就因为他背后是靖北侯,就可以逍遥法外了吗?”
“是,你是赢得了堂审。可是你让曲泉夫妇以后如何在滨溪县自处?你以为靖北侯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们了?他碾死你尚且如此容易,更何况是这一对夫妇?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你让活着的人怎么办,还有养你育你,盼着你平安归来的你父母怎么办?”
陈尧的一番话让余归遥沉默了。
似乎是不愿再在这里呆下去,陈尧转身向牢房大门走去。脚步声在空荡的牢房内回响,反衬得原本寂静的牢房更静了。
余归遥望向陈尧在阴暗之中渐渐模糊的背影,问了最后一句话“酒里放了什么?”
“炽焰灼心。”陈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痛!”心脏像是要炸掉了。一股热流岩浆般奔涌全身灼烧着体内的每一条经脉,誓要将余归遥体内经脉都烧灼成飞灰。
这是“炽焰灼心”开始发作了,这种毒药是专门为余归遥这种修士准备的。剧烈的高温会将体内经脉都灼烧成齑粉。元气在高温之下根本无法在筋脉内运行。中毒者会在烈火焚身的痛苦之中死去。更可怕的是,这股烈火来源于体内。
余归遥紧咬着牙忍受着,他的意识已经恍惚了却还是倔强地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哪怕是死,他也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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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靖北侯等人见到自己的惨状。
不一会,丹田处也开始有热浪滚动。这等剧毒,会将体内的元气都燃烧殆尽,修士在经脉受损元气全失的情况下便失去所有的保命手段,只能在痛苦之中等待着死亡的最终到来。
“陈尧,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么?”恍惚之间,余归遥想起了自己曾经也中过“炽焰灼心”的毒,是陈尧的母亲将他救了回来。那时他还没有踏入修身境成为一名修士。
陈母自幼跟随父亲行医,习得了一手精湛的医术。彼时余归遥因贪玩,误中了“赤焰灼心”的毒,虽然只是微量,却足以将他置之死地。
就在余父余母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绝望中等死之时,陈母提出用另一种毒药“玄冰断魂”来以毒攻毒,通过“玄冰断魂”的极寒来对抗“赤焰灼心”的极热。
万般无奈之下,余归遥父母只得让陈母试一试。只是这一险着的条件极为严苛,对于剧毒的用量必须精确在毫厘之间,有一丝差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陈母不知余归遥中毒深浅,只得不停以最微小的剂量给余归遥喂药,并在每次喂药之后探查他体内的情况。因为稍有不慎,都可能让余归遥在两种剧毒交攻之下死亡。
最终,历时数日,在陈母不眠不休的救治之下,才将余归遥的命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可惜陈母到底不是修士,在如此高强度的诊治过程中体力不继,就在余归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陈母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自那以后,余归遥一直对陈尧心怀愧疚。而此刻,陈尧又以“赤焰灼心”之毒来送他死去。这算不算是一种报复呢?
像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余归遥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娘亲做好了饭菜,正牵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弟弟站在自家的小院门口望着他归来。院子内父亲正在忙着手头的活,也不时向外张望着。桌子上摆满的都是母亲亲手做的自己最爱的饭菜。就等着他回来一家人就可以团聚在桌前,有说有笑的谈论起今天发生的事...
“再见了...”余归遥呢喃着,怀着对家人无限的眷恋,还有终于还了陈尧一命的解脱,闭上了眼睛。
“死了?”阴影之内传来声音。
有人打开了余归遥的牢门,是陈尧。他走到余归遥身旁蹲下,右手双指并拢在其脖颈处按了一会。回头答道
“死了,世子是否还需要再来确认一下?”
“不用了,我亲眼看着你放的‘赤焰灼心’,这么大剂量,神仙也救不活了。”那声音答道。接着,他在黑暗中深深地望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余归遥“倒是有几两骨气,尸体就扔到荒郊去喂狗吧。”说罢,转身离去。
“是。”陈尧朝着阴影中转身离去的背影躬身拜了一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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