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1年6月8日，莱茵河畔篝火之夜。

最后一滴雨从精致的帽沿划下，巴黎开始披上夜色带来的礼服，在闪亮的聚光灯下，门窗里流淌着苹果一样清脆的音乐，我们，彼此相拥。

踏着欢乐的华尔兹，揽着曼妙旋转的你，看向远方云中牧女的铁塔，我只想成为你裙边蕾丝的奴隶。

“叫我莉莉丝小姐，知道吗，我是这场风暴的眼，也是这今晚最尽兴的女孩！”

你在我面前转着一个又一个圈，转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晕了，你只是笑着，舞蹈着，转着圈，相信我，你那天的笑容足以让在场任何一个绅士为你疯狂。而你没有，你只是一直保持微笑，让高跟鞋踏起一片又一片水花，踩碎一个又一个音符。

“你好啊绅士，我怎么称呼你呢？我想谢谢你当了一晚上的绅士，并且从头到尾一直都是，我该怎么感谢你？”

“能收获你的笑容已经对我是莫大的喜悦，在这个街头从来不缺乏浪漫的人，你真的很美，莉莉丝小姐，你可以叫我安静先生。”

“那好吧，安静先生，能请你搀着我一起去喝杯酒吗？你知道，高跟鞋真的很累。”

“哦，深感荣幸，小姐。”

我当然求之不得，我只想在那一刻就把你揽进怀里，就狠狠的给你一个吻。可我明明看见，在你笑容闪烁的眼神里，流淌过一片死海般的哀怨。

“请给我一杯红粉佳人，给这位先生一杯龙蛇兰。”

你熟稔的点上酒，端着酒杯在想些什么，时不时你会抬头看看我，原本跳舞的热情好像已经被浇灭。

“你很特别，安静先生，你知道每一个跟我共饮的男士都会迫不及待的一饮而尽吗？你为什么不举杯呢？”

“小姐，你看见酒杯里燃烧着的火了吗？你是这火花，而我是酒，在相同的酒杯里，你又愿意为我燃烧多久呢？等到你的热情熄灭了，剩下的酒还能有多少味道？所以我宁愿在静静的坐在你身边，看着你。”

我看见你恍惚了一下，随即才恢复笑容。

“你真是个有意思的男人，我从没见过你一样的人，我们或许可以一直喝酒聊天到天亮，或者说，你开始让我着迷。”

你托着腮，已经有了醉意，我却没有制止，只是告诉你:“如果莉莉丝小姐愿意的话，我很愿意陪你聊一聊。”

“不不不，我很想听一听你的故事，巴黎的酒吧里有的是我一样的姑娘，却很少见你这样的绅士，你知道吗，我今天很意外收获一个你这样的人的交谈。”

“你太客气了小姐，我只是一个跟随自己内心的人，我觉得应该保持绅士，于是我就这么做了，所以不要意外，也不要惊讶。”

我端着酒杯，迟迟不能张口饮下，只是看着你，在一点点的将杯子里的酒喝完，再点一杯，再点一杯。

趁着迷人的夜色，我静静注视着你，缓缓给你讲一个渣土车的故事。

“我还记得那是1886年，那时候还没有我们看到的这座塔，我也是刚刚从一家工厂里面走出来……”我就转着眼前这杯琥珀色的酒，在昏暗的灯光下静静折射着回忆的光。

“第一次接触到城市的我完全被震惊，绅士们踩着皮鞋，西装革履，甚至袖口都是银子做的，而我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汽车的尾气喷在我的脸上，我贪婪的吸一口，竟觉得浪漫不以，外面的城市竟是如此的繁华，尽管那时候莱茵河里大部分都是黑色，我却仍觉得这个地方是那么美丽，有种令人着迷的窒息感。”

“安静先生，我开始觉得你也有些令人着迷，你知道吗，曾有好多人讲述过浪漫，但从来不会讲起他们的少年时，你真有意思。”

我看着你的脸颊爬上绯红，笑容灿烂却越来越模糊，一只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却从未离开酒杯。

“那时候我几乎走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到处是威士忌的香味和金钱的味道，直到我看到了一辆渣土车，在凌晨三点的夜里，我坐在一家酒馆里，依旧像今天一样没有喝酒，只是点了一杯苏尔啤酒看着窗外，我看见一辆载满煤渣的渣土车，一匹马拉着车，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坐在上面，他们甚至没有鞋子，眼神空泛。在细碎的马蹄声里，慢慢的走入黑暗中，直到消失不见。”

“很奇怪吗？还是你很同情孩子们？这里可是巴黎啊，有太多的贵族，就有更多的穷人，你我现在喝的每一杯酒，都是有些人这辈子享受不起的，不是吗？”

“对啊，可我后来了解到，他们与我出身同一个工厂，我却能坐在这里，看着他们继续日复一日的生活，我开始思索，是否有命运这种东西，我只是被选中，就可以离开那个地方，就可以过上从前难以想象的生活。”

“这谁又说的准呢？安静先生，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之间的相遇，也是一种命运的游戏吗？听着，也许你觉得我有些无理取闹，但是，有些人注定是孤独的，不然就会是平庸，你觉得呢？”

我看着你又一次喝完杯中的酒，眼里已经带着不快，这一刻我才觉得你有了生气，而不完全是那种鲜活皮囊掩饰下的死寂。

你转身离开“晚安，安静先生。”

恍然间，我仿佛看见了你我初见时的那般场景，闪动的眸子里带着无与伦比的美丽。可你不知道的是，最深处的黑暗其实弥漫于每个人的眼里，可风景，却偏偏是从这黑暗中显影。

我安静坐在吧台没有起身送别，只是注视着眼前这杯酒，静静说起我那没有讲完的故事……

也许是艾菲尔天纵奇才，我之前见他的时候，也根本不会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老人竟有如此浪漫到窒息的情怀。而我坐在1172级台阶上看到的夜空，空旷的令人心疼。

我本赤裸，蒙尘，是你偏要在我落满灰的躯体上擦出一颗心的形状。　　22216/108488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