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1785年冬,神圣菲尔王国,首都袙合。
冬日的清晨,万籁寂静,天色还有些昏昏。
莫里斯·裴迪审查官刚刚为自己倒上今天的第三杯葡萄酒,正着迷地晃悠着锡制的杯子观察着酒里的沉淀,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一把推开了。
罗莎·谢里尔审查官站在门外气喘吁吁,尽管眼眶黑得如同今年时尚界流行的烟熏妆一般,估计一夜都没有合眼,但她精神头看上去很好。
莫里斯发觉自己的新下属身上有一种独特的英气,就连审查官们臃肿的神袍在她身上也显得笔挺利落。
“早上好,罗莎审查官,”莫里斯醉醺醺地含糊道,“您看上去精神不错,不过昨晚并没有睡好吧。”
罗莎闻言叹了口气,连指责上司一大早就在酗酒的心情都没有了。
昨夜里,她每次刚一合上眼就能看到异端头子亚伦那张欠揍的脸在诡异地微笑,根本不能好好入睡。
不过即使如此,天生自律的她还是强迫着自己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躺了一整晚。
尽管面容有些憔悴,不过早上起床晨练过后,一想到很快就能够把这个臭名昭著的危险罪犯送上火刑架,罗莎整个人当即斗志昂扬。
莫里斯看到她有些兴奋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把酒瓶放回到办公桌的抽屉中,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一眼。
“看上去我还有一点儿时间醒醒酒,您来的真早,罗莎审查官。”
罗莎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把金色链子的表塞回到口袋中的手帕下面。
一般来讲,在她的印象中,像是宗教审判所这种机构中严肃的神的仆人,不应该对现代的工艺品很是反感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惊异的目光,莫里斯无所谓地两手一摊,“罗莎审查官,我是个实用主义者,只要能够清除这世间的罪恶,捍卫吾主的荣耀,没有什么是我不会使用的。”
“我无意冒犯。”
罗莎有些尴尬地致歉。
莫里斯只是善意地笑笑,“已经是十八世纪了,距离东方的异教徒们用大炮轰开圣城的大门,都已经快有四百年了,我总不至于还用银剑与盾牌同吸血鬼和狼人们搏斗吧。”
罗莎对此不做表态,她所见到的神官们全都是冷兵器的忠实信徒,尤其是她的老师,秩序神殿的长老,更是对于火药深恶痛绝。
毕竟,借助于外物的强大永远不能成为可靠的朋友。
莫里斯见到女审查官严肃的脸色没有一丝变化,不由得怀疑起自己讲笑话的能力。
“对了,昨天晚上,那家伙尝试越狱来着。”
罗莎清秀的眉头顿时皱起,“没出什么事吧。”
“十几名高序列神官轮番看守,即使迈入第四序列的怪物们都没有逃脱的可能,不过,这也证明了我们昨天的审问是有效果的,”莫里斯扶着办公桌站起来,阴戾的面庞上难得地充满自信,“那家伙被捕以来还没有尝试过一次逃跑,看上去我们距离撬开他的嘴又进了一步。”
罗莎一想起昨天审讯的场景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我们究竟想从他口中拷问出什么来?据我所知,‘无信者’已经完全覆灭了,那些残党都被一网打尽了吧。”
莫里斯拉开办公室的门,听到罗莎的询问,不由得回头冷冷瞥了她一眼。
罗莎记得他曾经是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高序列神官,不过后来由于意外受了不可逆转的暗伤,所以才转做了审查。
这一瞥使得她心跳一滞,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眼前的男人杀掉一般。
莫里斯却又温和地笑了起来。
“我忘了,这件事您是有权限知道的,边走边说吧。”
罗莎连忙快步跟上,这时她才发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我们想要从那家伙口中撬出两件事,一件是有关抓捕他时在现场缴获的神器,邪典《末日预言书》。”
罗莎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
在这个世界上,掌握着神秘的那些巫师与神官,他们以序列来区分对神秘的掌握,第五序列往往被视为步入超凡之境,魔器则是这些神秘掌控者们制造出来用以操控神秘的器具。
魔器不单单能让使用者如虎添翼,其本身也极度危险。
高品阶的魔器能够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神器则被视为魔器的超凡之境。
有传言说,这些神器本身就是诸神为了神战而打造的兵器。
即使是统治着人类精神世界的神圣教廷,拥有的神器也不过一手之数。
至于诸国的君主们,多半是没有的,拥有一件神器的国家,已经可以称霸一方了。
可以说,拥有一件神器的异端头子,完全有实力颠覆一个中等实力的国家。
也难怪教廷对于亚伦如此重视,不惜出动十来位高序列神官轮流看守。
“另一件事呢?”
“一个说不定不存在的女人。”莫里斯面不改色道。
“哈?”
“罗莎审查官,您昨天查阅了‘无信者’所有的卷宗,难道就没有感到奇怪吗?强大的巫师并非天生,他们往往都有悠久的传承,黄昏宣告者这样一个极端危险的巫师,却并非出身巫师世家,也没有任何师承,一朝发迹,便给王国带来了一场噩梦,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您的意思是,那家伙的背后还有着一个更加强大的危险分子?而且,应该是个女人?”
罗莎吃惊道。
“不错,而且那家伙,就是‘黄昏宣告者’的老师。”
莫里斯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可是……您怎么就能确定,那个幕后的人,就是女人呢?”
“这个啊……还是下次再说吧……”走在前方的莫里斯停下了脚步。
罗莎这才发现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过了长长的深入地下的通道,停留在了铁门前,依然是如同昨天一般的流程。
但罗莎发现这些看守明显更加谨慎了,说是投鼠忌器也不为过。
看上去昨天晚上闹得不小,并不像莫里斯说的那么平淡,骄傲的天才少女在心中做出判断。
到了刑讯室前,莫里斯一只手搭在把手上,突然又转头认真地盯着罗莎,“今天还请您依然只记录,一句话都不要说,一个字也不要信。”
罗莎点头表示明白。
刑讯室的门吱呀打开,罗莎几乎要倒吸一口冷气。
依旧是狭小的空间,同昨天的场景却大不相同,洁白的墙壁上遍布裂痕,依稀可以看到硕大的拳印与刀剑劈砍过的痕迹。
瘦削的青年依旧被绑在椅子上,不仅仅是细致到手指的镣铐,今天又增加了几道水蛇粗的铁链,上面铭刻着金色的圣纹。
亚伦的状态很不好,堪称狼狈,除了昨天莫里斯留在他堪称俊美的面庞上青色的掌印之外,左臂似乎被砸粉碎了,诡异地耷拉着,胸口也裹着纱布,渗出乌黑的血来。
罗莎又注意到铁栅栏也换了新的,上面还贴心地装了闪着蓝光的倒刺,叫人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
“早上好。审查官先生,还有……美丽的谢里尔小姐。”
前异端头子亚伦微笑着冲他们打招呼。
尽管他从头到脚每一寸没有不被拷着锁着绑着的,而且伤重得下一秒就要死掉一般,可是他的微笑依旧如此得体,语调依旧那么轻松。
罗莎正要跟着莫里斯落座开始记录工作,那张桌子却前倾过去,她这才发现地面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出了一个深邃的凹陷。
于是莫里斯递给她一个眼色,他们把桌子往前推了一小段距离,总算是平稳了,罗莎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硌了她的靴子一下,但想来不过是没来得及清理的碎石块什么的。
令她吃惊的是青年巨大的破坏力,要知道他可是戴着教廷特制的克制巫师的镣铐,即使是高序列只要戴着就会浑身无力,在这种情况下,时刻有数十位高序列神官昼夜看守,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说他是超凡我都信。
“该死的异端,你最好把知道的都吐出来!不要有任何侥幸的想法!”
莫里斯这回一坐下就开始粗暴地低吼。
谁料亚伦只是轻松地一笑,“好的,我都告诉你们。”
“你不要太过……嗯?”审查官粗粝的声音戛然而止,“你刚才说什么?”
“我都交代,我认输了。”
异端头子从容地回答。
罗莎记下刚才的对话,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莫里斯则是充满愤恨地瞪视着这家伙,眼神仿佛在说:你还想耍什么花样?
“不过,”亚伦接着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不可能!你不要痴心妄想!”莫里斯当即怒吼,“黄昏宣告者,你现在是个囚犯!先摆正自己的位置再说话!!”
“别这么着急嘛~审查官先生,这真的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要求。”
六级审查官双手抱胸,冷哼一声,“教廷绝不会对你这样的罪犯妥协!”
青年叹了口气,“可是,我真的只是想要上个厕所而已啊。”
空气一时间寂静得可怕。
罗莎的笔尖尴尬地停留在纸上,一团墨迹正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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