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曹东明带着浑身酒气走进办公室，端起秘书泡好的茶水狂饮好几口，才算压住胸中蓬勃的酒气。

昨天晚上，几个商界的老朋友找他小酌。

菜品倒不见得有什么特色，无非就是阳澄湖大闸蟹、小米辽参、冰糖雪燕之类常见的吃物。倒是正当季的雁来蕈烧鸭，让他多动了几筷子。

关键酒水不错。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淘换来的铁盖茅子，倾倒出来的酒液已经呈浅金黄色，香气幽雅细腻，犹如深谷幽兰，入口更是圆融稠密、层次丰富。再加上玉腕侑觞，红袖添酒，不觉至于沉醉。

等今天早上醒来，才发现枕边美人如画、车上现金如山。

本来这些都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好东西，只是一想到老朋友的所托，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头大三分。

想拿到裂银杏内酯口服液的独家经销权？

省里面多少二代都畏畏缩缩，至今不敢下手。这是他曹某人能偷腥的吗？！

还有要入股慕高山石窟旅游产业开发的。

拜托！国家、省里、市里三方联手，都没把慕高山石窟拿过来，你也想搅合进去？

你当自己是配钥匙的？！

你配几把！

曹东明当时真的想啐他们一脸臭狗屎。

可是，不行！

这些年来，曹东明早已与这些商人们深度绑定，从喝的酒、住的别墅，到老婆的化妆品、名牌包包，再到儿子出国留学的费用、开的豪车，无一不打着这些商人的烙印。如今双方已经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很多时候不是曹东明牵着那些商人，而是那些商人控制着曹东明。

临崖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

曹东明疲惫地瘫在办公椅里，努力想要找到一个出路。

秘书捧着文件夹站在桌前，恭谨地汇报道：“领导，您今天上午的安排是这样的，9点半钟，您要参加全市减轻中小学教师负担推进情况调度会并讲话；10点40分，您要省里面参加全身文化和旅游宣传推广工作座谈会。”

曹东明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跟市教委主任联系，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说我临时有个重要安排，不能参加调度会，请他代为传达有关精神。我休息一下，等下10点10分来叫我，去参加省里的那个座谈会。你先出去吧！”

“是。”

秘书虽然答应，却没有马上离开办公室。

曹东明半睁着眼睛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秘书道：“还有一个事情。从昨天晚间，网上就爆出神州大学校长徐生洲证明出世界七大数学难题之一的霍奇猜想，并且已经把论文投给全世界最著名的数学期刊，等待同行专家审阅。”

曹东明不知是被酒精麻痹了敏感性，还是困意缠绵，根本没有精力深入思考：“就这？”

秘书不得不仔细解释道：“如果消息属实的话，这将是清末以来一两百年间，我国在数学领域乃至基础研究领域取得的最重大的成果！根据《国家科学技术奖励条例》，国家自然科学奖分为一等奖、二等奖2个等级，对做出特别重大的科学发现、技术发明或者创新性科学技术成果的，可以授予特等奖。但实际上，我国从1956年首次颁发科学技术奖励以来，还从没有颁发过国家自然科学奖特等奖，甚至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都是凤毛麟角，截至目前也不超过30项！”

曹东明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坐直身体：“你是说，徐生洲的科研成果，有可能获得有史以来第一个国家自然科学奖特等奖？”

秘书点点头：“非常有可能！我今天早上专门咨询了金陵大学数学学院的一位教授，他表示徐生洲校长的研究成果即便得不了国家自然科学奖特等奖，也能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要知道这么些年以来，咱们江南省推荐的科技成果还没有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的记录！”

曹东明立即反驳道：“金陵大学不是得过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么？”

秘书道：“但那是国家教委推荐的。”

曹东明智商终于上线：“确实，金陵大学是国家教委的亲儿子，跟江南省关系不大，跟咱们金陵市更是井水不犯河水。神州大学虽然是民办的，属于杂牌军，但终究是咱们金陵市的部下，它的成果也就是我们金陵市的科教成果。这么重要的消息，我要当面跟市里面主要领导和省里面分管领导汇报！”

秘书道：“那要不要先让神州大学报个材料过来？”

曹东明迟疑片刻，却问起了另一个问题：“这段时间，傅一凯专员、周枫主任、樊涛主任代表三级文化部门，和神州大学商谈慕高山石窟研究开发方案，具体进展如何？”

秘书翻到文件夹的某个位置：“昨天下午晚些时候，樊主任送过来一个阶段性工作报告。据他表示，在扩大考古队伍、推进挖掘进度、确定保护面积、共同组建慕高山石窟研究院等问题上已经初步达成一致意见，目前双方争论的焦点主要在景区盈利模式、各方占股比例、经营权是否出让等方面，根本原因是神州大学方太强势，有些问题丝毫不肯让步。”

曹东明摸摸光滑的额头：“没办法，他们是有恃无恐啊！”

秘书想探探口风：“那——”

这时候桌上的办公电话响起。

曹东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马上接起电话，声音也变得爽朗铿锵起来，与刚才酒醉之余的绵软无力截然不同：“领导，你好！好久没听到您的声音，我还说等会儿去省里，向你汇报一下近期工作。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谈不是什么指示，就是听说咱们省里有一所民办院校，还是你们金陵市管理的，叫什么神州大学，好像最近放了颗卫星？”

曹东明不知道领导到底知道多少，只能笑着详细介绍道：“确实有这么所学校，以前叫神州科技职业学院，今年7月份的时候他们学校校园里发现了慕高山石窟，轰动一时。就在前不久的9月份，他们校长直接到京城找人，然后国家教委直接下文，同意他们改名为神州大学。随后又相继爆出藏有《红楼梦》原本等，还上了央妈的新闻。昨天更是传出他们校长证明出了世界数学难题！”

“看来这所民办院校很有实力、很有水平、很有背景嘛！”

曹东明毕恭毕敬地说道：“主要是我们江南省领导重视科教，深入推进教育、科技、人才三位一体统筹发展，在高等教育领域，不仅公办教育位居全国前列，如今连民办教育也迎头赶上，丝毫不输给隔壁之江的西湖大学。”

“哈哈，主要是基层同志工作做得好，省里面只是牵头抓总。今天刚一上班，我就接到京城有关方面领导的电话，他们说我们江南省落实科教兴国、创新驱动战略卓有成效，连普通的、不知名的民办院校都能做出世界顶尖的科研成果，令人刮目相看。我当时还是一头雾水呢！”

曹东明马上进行自我批评：“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导致掌握基层情况不充分，报送消息不及时！我们会尽快形成书面材料，向您和市主要领导报告。”

“听说该项科研成果还要进行研讨论证。本来京城方面想由他们出面来举办的，被我挡住了！自己的孩子自己抱，这是我们江南省有关单位做出的科研成果，我们江南省有能力也有信心办好这个论证会，不需要上面的增派支援，也不需要其他兄弟单位越俎代庖！”

领导的话语掷地有声。

曹东明也表态道：“关于这个论证会，我们金陵绝对会尽全力支持！请领导指示，是由我们金陵来主办，还是省里面另有安排？”

领导说道：“前期工作先由你们金陵来筹备，要及时收集各方面信息，重点关注该项科研成果能否得到学界的认可、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定期向省里面报告。等到时机适宜，再由省里面接手，免得京城有关方面觉得我们江南省不够重视！”

曹东明道：“好的，领导！我们金陵一定精心组织、周密安排，做好前期筹备工作！”

领导又吩咐道：“还有，一旦通过论证，获得全世界学者的广泛认可，你们就要组织他们学校及时按照省里面的科学技术奖励办法，申报省里面的科技奖。千万不能让他们被别人忽悠，又走教委那条线，成了墙里开花墙外香！”

曹东明道：“是！我们前期就会派人跟踪、辅导他们申报，保证不出纰漏！”

秘书在一旁听曹东明和省里面领导的通话，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作为秘书，他对曹东明的工作、生活了解很深，特别是一些与企业老板勾连勾兑、利益往来的负面情况，了解更多。

越是了解得多，他越是心慌。

他不止一次听说，上面有关部门在秘密调查曹东明有关情况。

他可是曹东明的大秘，祸福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上面下定决心，下一个被找去谈话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现在看来，上面领导还能交办他工作，至少还是信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