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的那名黑衣剑客和同样身穿黑衣的秦小明眼角抽搐几下,看着欢脱地一步步奔逃而去的申小甲,就像看着一株一步一摇的碧莲,简单概括便是步摇碧莲。
形势不利之时,你罗里吧嗦和人家东拉西扯,等到人多势众的时候,却毫不客气直接要痛下狠手,此等行径,何其厚颜无耻!
而且令他们二人懵懂的是,自己分明是来刺杀申小甲的,怎地又变成了刺杀皇子?还曾和申小甲背上那个少女在林子里打斗过?
高坐在黑甲骑军中央的朱元直也有些茫然,心想我本意是来让你血衣候再欠下一个人情的,怎么变成了你的贴身护卫帮我挡下刺杀?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本想纠正一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毕竟之前听见打斗之时,自己确实先一步离开,跑去调兵遣将了,林子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情。
再加上,岸边那两个傻冒黑衣刺客没有第一时间否认申小甲的话,而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沉默着,这让朱元直更加有些摸不准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迟疑一小会之后,朱元直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右手,目光幽冷地盯着岸边的秦小明和那名黑衣剑客,淡然一挥衣袖,语气冰寒地吐出两个字,“放箭!”
咻咻咻!无数破空声响起!
一枝羽箭激射而来,直刺秦小明的面门!
秦小明瞬时惊醒,急忙举剑格挡,扭步侧身,待那枝羽箭擦着剑锋边缘飞去之后,扭头看向旁边的黑衣剑客,轻声道,“兄弟,先别下死手,让我去跟四皇子殿下交涉解释一番……”
话刚说了半句,秦小明便表情僵硬地闭上了嘴巴,因为那位黑衣剑客就在方才短短一瞬间,已然飘身跃起,避开层层箭雨,刺破了两名黑甲骑兵的咽喉,而后飞掠于林间,潇洒飘去。
更过分的是,那黑衣剑客离去之前,还抓取了两支飞行的羽箭,回敬给了朱元直,虽然没有射中要害,但也是惊险万分。
朱元直阴沉着脸看了一眼那位黑衣剑客的背影,又回头看向孤零零站在岸边的秦小明,厉声道,“胆敢行刺本皇子,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给我将这乱贼同伙拿下,本皇子要让他领略一下什么叫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秦小明面色苦涩地张了张嘴巴,终究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即便此刻摆明身份,也没人相信自己和那名黑衣剑客不是同伙,只会将左相也拖进这滩泥沼之中,情况变得更加糟糕而已,郁闷地呼出一口浊气,咬牙切齿地望了申小甲的背影一眼,速即扭转身子,扑通一声跳进湖中,奋力地游向大鸣湖另一端。
便在此时,已经越过骑军和朱元直数十丈的申小甲恰巧也回头看了秦小明一眼,瘪了瘪嘴道,“老曲说得对,杀手这个职业还是有门槛的,不是什么没脑子的人都能胜任的……”
回首之间,申小甲忽地瞥见早先被自己按在湖中暴揍一顿的宋尚天出现在林子右侧,而数十名身穿刑部官服的差役正巧背对着宋尚天在与李捕快交谈,当即双目微微一睁,迅速冲向宋尚天,满脸兴奋道,“哎呀,好巧好巧,小宋你也在这里啊!”
宋尚天闻声扭头看向申小甲,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讷讷道,“申小甲,我……”
没有一丝丝迟疑,申小甲立刻加快脚步,从怀中摸出一块拳头大小的宝石,奋力地扔了过去,正正地砸在宋尚天的嘴巴上,直接粗暴地打断后面的话,微微笑道,“来来来,不要客气,这是我刚才在湖底捡的宝贝,就送给你当作今天咱俩再次相遇的见面礼了!”
宋尚天被砸得晕头转向,感觉好几颗牙齿都松动了不少,疼的眼泪直冒,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刚才也在湖……”
湖底的底尚未出口,申小甲已经闪身来到宋尚天面前,一拳挥出,沉沉砸在宋尚天的脸上,将其击倒在地之后,直接踩在了宋尚天的身上,用力地踩来踏去,直到将宋尚天踩进泥坑深处方才停下,故作迷茫地四下张望,眨了眨眼睛道,“咦?宋兄人呢?刚才还在此处,怎地转眼间就不见了!拿了见面礼,连谢都不道一句,真是让我好生心痛啊!”
那些身穿刑部官服的差役循声齐齐望了过来,却只见到申小甲站在一块脏兮兮的泥石之上,嫌恶地皱了皱眉,又回头向李捕快询问几句,随即便匆匆离开,赶向距离极远的另外一片青翠树林,寻找宋尚天的踪迹。
宋尚天眼见着那些刑部差役一个个远去,却无法出声阻拦,直到那些差役身影完全消失之后,这才竭尽全力地扭转脑袋,把嘴里的泥巴吐干净,愤然地对申小甲说道,“我就在你的脚底下!”
申小甲故作惊奇地啊呀一声,从宋尚天身上跳了下来,蹲下身子,表情浮夸地将宋尚天搀扶起来,言辞关切道,“宋兄因何躺在地上,虽说八月炎热未消,但这般接地气也是容易着凉的!”
宋尚天气得声音有些颤抖,捡起地上的那块拳头大小的宝石,黑着脸道,“何止是接地气,本官将将差一点接地府了!若是本官一命呜呼,这破石头便是凶案罪证!”
“原来宋兄不喜欢我送的见面礼啊,倒是我鲁莽了……”申小甲一把将宋尚天手里的那块宝石夺了过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揣进怀中,呵呵笑道,“下次你早点说嘛,也就省去这些过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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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尚天攥紧拳头,怒声道,“我说你个大舅姥姥的母亲!你给我机会开口了嘛……”
申小甲摆出一张天真可爱的笑脸,挠挠头,“确实怪我太过热情,以后一定收敛收敛……”瞟了一眼朝自己走来的李捕快等人,突地捏起拳头,照着宋尚天的后脑勺狠狠地敲了下去,有些腼腆地说道,“不过现在还请宋兄再休息一会儿,你今日奔波劳碌,真的太累了,该歇一歇啦!”
“你!”宋尚天两眼一黑,刚刚吐出一个字,又沉沉地栽倒在地,满脸憋屈地晕死了过去。
李捕快刚巧此时领着那三名奇葩证人走了过来,扫了一眼面朝泥浆背朝天的宋尚天,微微愣了一下,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咧着嘴对申小甲笑问道,“大人,这泥人是谁啊?邋里邋遢的,也忒埋汰了吧!”
申小甲表情玩味地眨了两下眼睛,耸耸鼻子道,“别瞎猜,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但你最好别说出口,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泥人也是要面子的……更何况,你刚刚才支走了人家的手下,若是真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人家多半会以为你是故意的!”
李捕快登时双眼一突,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道,“莫非……这是……那位大人?不不不,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泥人!这必须只是个烂在泥里的腌臜货!”
站在李捕快身后的三名大汉面面相觑一番,其中胆子最大的大嘴汉子黑匹用脚踢了踢宋尚天,见对方毫无反应,又使劲地在宋尚天屁股上踩了一脚,好奇道,“这泥人咋地不动弹呢,是不是嗝屁了?”
“放肆!”李捕快看得心惊肉跳,却又害怕数十丈之外的那些骑军和四皇子闻声赶来,不敢大声呵斥,只得哑着嗓音厉声道,“泥人也有三分火,休要胡言……赶紧把你的臭脚拿开,与人相处最紧要的就是尊重二字,怎能随意践踏他人!”
大嘴汉子黑匹悻悻地收回自己的脚,不以为然道,“一个泥人而已,又不是什么朝廷大官,……而且这还是个死的泥人,说不定就是被前面那些黑甲军爷的战马踩死的,有什么好紧张的!”
申小甲见李捕快又要出言呵斥,哈哈笑道,“李捕快说得没错,不管别人是泥人,还是大人,咱们都要以礼相待,切勿胡乱动手动脚,那样很没礼貌!再者,这个泥人其实并没有死,他只是吃饱了撑的,趴在这里消化消化而已。”
三角眼汉子艾力伸长脖子打量地上的宋尚天一眼,忽然道,“吃饱了撑的?他吃什么了,竟能撑得像死了一样?”
申小甲一本正经地胡诌道,“咱们正常人食五谷杂粮,泥人嘛,自然是吃土。尤其像他这么年轻的泥人,终日劳碌,却月月都无结余,饥一餐饱一餐,食无定时,逮着机会必会狂吃一顿,难免就会出现此刻这种情景,吃得太饱,把自己撑晕了过去。等到过些时辰,肠胃之中消化一些了,他自当醒转,又会精神抖擞地去为了生活奔波劳作!”
塌梁鼻汉子瑟凛纳对申小甲竖起一个大拇指,恍然道,“原来如此……还是大人您懂得多!”
申小甲干咳两声,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我也只是比你们多看点书罢了……”沉吟了片刻,将背上的陌春雨放了下来,侧脸看向李捕快,正色道,“我这贴身护卫受了一点伤,中了一点毒,有劳李捕快带她和这位泥人一并先回京都,送到城东丙十一巷里面的一座宅子里。”
李捕快抱拳应诺一声,想了一想,又问了一句,“城东丙十一巷内好像只有一座民宅,但那里好像已经荒废很久,大人是不是记岔了,丙一巷倒是有许多还在使用的宅院……”
申小甲摇摇头道,“我没记岔,就是丙十一巷,那宅子以前确实没人住,但昨日之后,那里已经住了许多人,我有一个朋友正是那宅子的管家,你只需把我这护卫和泥人送过去,他自会统筹安排妥当!对了,办完之后,你领着这三位在衙门写份证词……写得务必仔细一点,多挖掘挖掘,等我去北浔桥那边溜达一圈回来后,咱们再一起讨论讨论!”
李捕快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躬身行了一个礼,而后便指使三名大汉抱起陌春雨和泥人,转身大跨步朝着京都城门方向走去。
申小甲看着李捕快几人渐行渐远,身上没了负担,又暂时去除了宋尚天这块绊脚石,心情轻松,远远地对还在执着搜捕黑衣剑客的朱元直挥了挥手,哼着小曲,背负双手,摇头晃脑地赶往北浔桥,幻想着方英雄口中的那位罗娇娘会是一个如何艳丽的女子,自己又该当如何展现出翩翩风度。
不知不觉之间,申小甲沿着湖岸走了很长的路,已能隐隐约约看见北浔桥的形状,鼻子微微抽动两下,忽地闻到一丝极为浅淡的血腥味,扫视四周,却并未发现有什么血迹,脚边的草叶亦是异常干净,连一点尘沙都没有沾染。
微微皱了皱眉头,申小甲停下了脚步,然后闭上了眼睛,鼻翼微动,全神贯注地轻嗅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