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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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血衣江捕头之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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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办事……你自然可以放心!”

月城府衙内,申小甲盯着坐在仵作房门口石阶上的江捕头,细细地数了一下江捕头破烂衣衫上的血痕,足足有六十五道,狂咽了一下口水,扯动嘴角道,“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办事踏实,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勤恳就好……”江捕头耷拉着脑袋,抬起满是血渍的右臂,有气无力地对申小甲招了招手,沉声道,“过来坐着聊吧,虽然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的脖子疼啊……”

申小甲犹豫了片刻,瞟了一眼江捕头的腰间,没见着那把长刀,这才拎着两壶清酒慢慢走了过去,坐在距离江捕头两尺左右的石阶上,扫了一眼江捕头嗒嗒滴血的左手,故作关切道,“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去了?怎地搞得如此狼狈……”

“你这话就有些明知故问了,你让我去的那地方,现在反过来问我干什么去了……”江捕头将右手搭在申小甲的肩上,嘴角噙着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逗我玩呢!”

“城南制墨坊?那是前天的事啊……”

“嗯哼,前天、昨天我都在那里,今晨才回到府衙,特意在这里等你。”

“你不是说撒泡尿的功夫就会回来吗?你这泡尿撒的时间也太长了一些吧!”

“确是我食言了,”江捕头甩了甩左手的血水,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天有不测风云啊,没想到还真有人敢算计到我的头上,差一点我就要下去和麻子兄弟相聚了……”

申小甲皱了皱眉,微眯起双眼道,“出什么事了?”

“有人给我来了个关门打狗……三百墨客,三百把大刀……”

“方家敢私养刀手,违逆官府?不怕被抄家灭族吗!”

“我到的时候……方家已经被灭族了!”江捕头指了指身后的仵作房,语气略带歉意道,“所以你交代给我的事情,只能办了一半……方家家主也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估计是不能帮你指认哪一个才是方家小姐了。”

申小甲倒吸一口冷气,面色凝重道,“三百墨客总有个领头的吧?是谁在给他们撑腰?”

“这我就不清楚了,人家没露头……我也没功夫问,只顾着切瓜砍菜了。”

“你从前天一直砍到现在?”

“别人不肯让我走,盛情难却啊……我只好帮人家做点事,就这么手起刀落,复又手起刀落地从院子砍到祠堂,又从祠堂砍到院子……片刻不停歇,一步一个脚印地砍掉了满门的杂草。”

申小甲右手化刀,在空中挥砍几下,眨眨眼睛道,“那么长时间都在手起刀落,手不酸吗?”

江捕头斜斜地看了一眼申小甲,没好气道,“现在是关心我手酸还是不酸的时候吗?你就不问问与我同去的那两位兄弟怎么样了?”

申小甲清了清嗓子,腼腆地笑道,“不好意思,这是职业病,习惯设想各种可能性……所以,那两位兄弟怎么样了呢?”

“也被我一并宰了!”江捕头瞄见申小甲手里的清酒和吃食,毫不客气地抓了几片辣卤牛肉塞进嘴中,狂嚼几下,一把抢过一壶清酒,咕哝灌了一大口,砸吧一下嘴巴,“这酒肉的味道有些熟悉……哪来的啊?”

“烟雨楼……不是,那两位自家兄弟又有何取死之道啊?”

“吃里扒外,制墨坊的大门就是他俩关上的……你去了烟雨楼?我在方家厮杀了三十多个时辰,你却跑去喝花酒?”

“大人不要误会,我昨夜在烟雨楼也是厮杀不停,别看我表面好好的,实则身心俱疲,内里已经元气大伤……”申小甲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好在总算有所收获,寻到了一些漏洞,没有白忙活一场……”

江捕头狐疑地盯着申小甲,又抓了几片辣卤牛肉狼吞虎咽起来,含混不清地问道,“什么样的漏洞?”

“一个黢黑的漏洞……”申小甲一脸心疼地看着江捕头饮酒吃肉,索性自己也抓了一大把牛肉塞进嘴中,从怀里取出那张沾着黑渍的白帕递给江捕头,面沉如水道,“麻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得有人帮他讨个公道!”

“怎么说变脸就变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不就是吃你几片牛肉嘛,不至于不至于……”江捕头接过白帕,扫了一眼上面的黑渍,递还给申小甲,长叹道,“小甲兄弟啊,有时候太执着不是好事,须得学会放下,人生许多不快乐都是源于放不下,适时地装装糊涂,日子才能过得下去。你看看咱们那位大老爷,他就很会装糊涂,打这路过三趟,连我去干什么了都不问一句。”

“我这人就是不会装糊涂,天生的,改不了!”申小甲举起另一个酒壶,一仰头,狂饮一口清酒,“快乐的日子我要,敞亮的公道我也要!”

“麻子的公道还是暂且缓缓吧,咱们先把月神的案子了结了要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现在制墨坊的人都死了个干净,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先去制墨坊看看……”

江捕头深深地看了申小甲一眼,面无表情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自己人都信不过,那我还能信得过谁……”申小甲摇摇头道,“人死干净了,地方又没弄干净,该埋的埋,该挖的挖,那么大一所宅子,总有些藏污纳垢的角落。”

“也好,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江捕头站起身来,深提一口气,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不过提前跟你说一声,场面多少有些不好看,别被吓哭了……那是一个血淋淋的修罗战场!”

申小甲也跟着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瘪了瘪嘴道,“你以为我还是三岁的孩童吗,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了!走吧,早点去早点回,勘察完现场,我还要去监牢里找人聊些心里话……”

“有干劲,我喜欢!”江捕头摸了摸八字胡,将清酒举到头顶上方,倾倒而下,从头浇到脚,强打精神,抹了一下脸,跨步走向府衙大门,在地上留下一串湿红的脚印。

申小甲盯着江捕头触目惊心的后背,怔了一下,速即跟了上去,轻声道,“要不咱们还是先去医馆吧……”

江捕头踏出府衙大门,来到门旁拴马桩前,解下两匹黄马的绳索,纵身跃上其中一匹,撇了撇嘴道,“去什么医馆,那种地方就是没病,也得给你瞧出点病来,再多的银钱都不够挥霍的……我这人活了大半辈子,从来就没有去过那种地方,比这更重的伤不知道受过多少,随便涂点金疮药就行了。”

申小甲啧啧两声,也急忙跨上马背,紧握缰绳,嘀咕一句,“果然什么年代医疗都是一座大山啊……”

驾!一声高喝,两匹黄马飞驰起来,直直奔向城南。

“对了,大人……您的刀呢?”

“碎成八块了,这月城府衙的刀太脆,才砍了十几个人就卷刃了,可见大老爷贪腐之恶劣!”

“这您就错怪大老爷了……咱们的佩刀并不是大老爷找人铸造的,而是城主大人恩赐的,自然会脆一些。”

“噢……那确实还是脆一点好,大家都安心……小甲兄弟,你若是能破了月神的案子,活过这七日,我便送你一把刀,一把斩不断的宝刀!”

“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活不过七日?”

“我喝了你的花酒,又吃你的辣卤牛肉,咱俩又对脾气,便送你一个消息……有人要在七日之内取走你的项上人头!”

“什么人?”

“我那半个朋友。”

“是他啊……看出来了,昨夜你那个棋痴朋友已经对我出过手了。”

“他武功不行,但是设局着实厉害,这一次他来月城为你摆下了一盘难解的死局……别想着我会帮你说话,他虽是我半个朋友,也是我半个敌人。我一开口,你只会死得更快!”

“大人,实不相瞒,最近想杀我的多了去了,说句不好听的……你那个朋友算老几啊,且在后面排队吧!”

“要不说你小子对我脾气呢!有自信,有胆魄,简直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申小甲,努力活下去吧,过了这一关,往后你便会有大好前程!”

“不知道我若是过了这一关,大人回到京都的前程又会如何呢?”

“吁!”江捕头猛地一拉缰绳,急停下来,冷冷地看向旁边跟着勒绳急停的申小甲,震惊道,“你知道?”

“知道一点点……你是月神祭典之前才走马上任的,我问过大老爷,他说您的任命文书是京都吏部签发的,一个月城的小捕头何须吏部亲自派遣,再加上您拔刀的姿势,办案的做派,让小的猜出了一点点……”申小甲谦逊地笑了笑,“大人,您想送我的刀是不是绣春刀?”

江捕头身子一僵,双眼微眯道,“他们都低估你了……我忽然有点理解那些人的想法,你这样的人确实不该活在大庆。”

“大人,我其实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也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妄想,这句话既是对您说的,也是对您身后的人说的……所以,别再折腾小的,十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申小甲眼神复杂地叹了一口气,“把人逼得没活路并不是什么好事。”

江捕头脸色古怪地笑了笑,“你觉得是我身后的那位放心不下?刚还想夸你聪明,现在觉得你却还是蠢的。”

“我蠢不蠢不重要,大人您不蠢就成……我知道您今日跟我说这么多,并不是因为那几片牛肉,也不是因为那一壶清酒,仅仅是气不过罢了,被人算计的滋味不好受嘛,所以我也就趁此表露一下心声而已。”申小甲耸了耸肩膀,一扭头,指了指前方的制墨坊光鲜整洁的大门,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意,“大人,心事说完了,咱们该办正事了!”

江捕头意味难明地瞥了申小甲一眼,跳下马背,目光幽幽地盯着制墨坊大门,语气森冷道,“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到了……”

申小甲翻身下马,快步抢先走到大门前,猛地一推,登时愣在原地,撅着嘴道,“大人,这就是您说的修罗战场吗?”

嘎吱一声,大门洞开,制墨坊内窗明几净,庭院鸟语花香,一派安静祥和的景象,丝毫没有经历过血雨腥风的肃杀痕迹。

江捕头抬腿迈进制墨坊,扫视四周,活动了几下脖子,苦笑着摇摇头,拧了拧血衣前摆的殷红水渍,一脸惆怅道,“这比变戏法的手脚还要麻利……真是下了血本啊!我就是身上长了一百张嘴也辩解不清了,除非再来三百墨客让我杀一杀……”

正当申小甲刚跨进制墨坊时,身后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两扇大门重重地合在一起,庭院四周现出道道暗影,皆是黑衣蒙面,手中拎着一把墨色的长刀,眼神冰寒地盯着申小甲和江捕头,犹如隐匿于黑夜里的凶恶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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