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下属们纷纷听出了那命令之中的冷酷与无情。
没有替自己的袍泽求情，也没有替自己的袍泽诉苦，小道两边，一左一右两位执戟郎沉默着走到那名犯错的下属身后，伸出手臂，钳住了他的肩膀。
如同拖着一个沾满了水渍的拖把似的，竟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也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便将之拖离了那名金吾卫的视线之中。
“你们给我听着！”
“谁若在胆敢口无遮拦，罔顾军令！”
“老子……就把你们砍死在这破楼之前！”
望着消失在眼前的那名犯错的下属，金吾卫的脸色变得极为铁青。
对于一向治军极严的他来说，自己的下属犯了这样的错误，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哪怕只是说错了一个字！
站在台阶之上，他缓缓将转过身去，望着漆黑一片的小破楼内。
望着小破楼内纷繁复杂的入口，望着小破楼内乱七八糟的隔板，望着小破楼内冰冷的地砖……
沉默了许久。
他皱了皱眉头，不禁极为小声地喃喃自语道：“李承乾！”
“你……”
“你究竟对陆云宗，干了些什么！”
“他的刀法如至臻化境，又怎么可能割破自己的舌头，变成了哑巴？”
“那名搀扶着你的老太监，分明就是个完全没有净过身的男人！”
“你身上的血，又到底……是谁的！”
伴随着时有时无的自言自语，那名被称作‘常将军’的金吾卫似乎陷入了某种极度的挣扎与踌躇之中。
望着小破楼内靠右侧，被木板隔着的最不起眼的那个入口，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呵呵。”
“大唐帝国的太子？”
他冷笑一声：“李承乾……”
“你最好祈祷，死的人是那个没有被切去命根的假太监，而不是成了哑巴的陆云宗！”
“如若不然……”
“我常威……绝不放过你！”
或许是为了证明心中的某些不妙猜测，或许是为了查探太子李承乾身上猩红血迹的真正来源，那名自称为‘常威’的金吾卫终于一脚踏入了小破楼的门槛，朝着昏暗之中，那最不显眼的入口行去。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的脚步便愈发坚定。
没有一丝犹豫。
理所当然，常威的身形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的小破楼之中。
如同迷宫的一层楼对于他而言，却没有任何的难度与迷惑性，几乎是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常威清楚地知道走几步该左转，走几步该右转。
嘎吱！
黑暗之中，骤然传来一阵木板摩擦的声音。
显然，通往地道的木门被人打开了。
伴随着一阵‘噔噔噔噔’的楼梯脚步声，常威的脚步并没有因为看不见脚下的路而减慢速度，反倒是被心中莫名的不妙预感牵动了心神，越走越快。
噔噔噔噔！
鞋底与地面的撞击声音接踵而至，愈发频繁！
一阵又一阵急促地回响在黑暗的地道内。
就如同一匹在皇宫大道上肆意狂奔的大黑马，敲击地面的马蹄声连绵不止。
嘭！
突然之间，一阵略显沉闷与粗厚的碰撞声音骤然响起。
常威朝前不歇的脚步却猛地停住了！
不同与走路时候产生的清脆之音，似乎更像是被什么挡在脚下的巨大障碍物绊了一跤。
值得一提的是，身为将军的常威，下盘极为稳固，突然失去了重心的他只是轻微地踮了踮脚，微微地倾了倾上身，便迅速止住了极可能向下跌倒的趋势。
黑暗之中，他并没有贸然蹲下身来。
而是再一次微微抬腿，以方才走路的姿态，将之停滞在半空之中。
感受着之前差点被绊倒时候，接触的那一丝诡异奇怪的感觉……
嘭！嘭！嘭！
他轻轻地用脚尖踢了踢。
声音并不重。
但却比方才多了那么些特有的金属质感。
到底是什么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常威皱了皱眉头。
心中顿生疑惑。
于是，他加大了脚下的力度，将脚尖的轻点变成了整支脚掌的踩踏。
理所当然，一股陌生有熟悉的柔软感觉，瞬间沿着他的脚底板传遍了全身。
轰隆隆！
突然之间，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之音让常威浑身止不住地颤栗。
黑暗阴冷的地道里连天上的云朵也看不见，自然也听不见真正的雷声隆隆，所以那阵如雷鸣般炸响在耳边的声音自然不是这位龙武军将领真正听见的声音，而是……
代表着，他心中某种极为不妙的可怕预感，似乎要成真了。
那是他的心，跌落万丈深渊的声音。
那是他的脑海，被万钧雷霆撕碎成一片空白的声音。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我龙武军出去的人……”
“怎么能……怎么敢死在这种地方！”
微微蹲下身，常威不可置信地微动着嘴唇。
但……由于空间狭小，密不透风的缘故，即使是这样微弱细小的声音，此刻却被放大得极为清楚。
如同梦魇一般不停地萦绕在他的耳边，久久回响不止！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真正的死心，又或者是为了得以保存自己心中那一丝仅有的希望或是侥幸，常威伸出自己的双手，在黑暗中开始随意摸索起来。
他双手摸索的幅度极小，挥舞的速度更慢。
但就算是再如何缓慢……
那巍峨如山般倒下的身躯在这狭小阴暗的地道里，总是显得那样伟岸。
理所当然，仅仅过了十几息的时间，常威的指尖便触及到了某种令他极为熟悉的粘稠液体。
然而，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触碰到了冰冷的甲胄。
触碰到了扭曲变形的五官。
更重要的是……
他将自己的双手深入到了某人的口中，触碰到了锋利的牙齿，但任凭这位龙武军的将军如何搅动，也无法找到柔软的舌根。
于是，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缓缓起身。
将巨大且巍峨的身躯背负在的后背之上。
“陆云宗。”
“是我常威害了你。”
“方才石阶之下，我拦住了你。”
“你没有认出我，我却认出了你。”
“当年你在龙武军刀法便极为出众，我不该放你走的。”
“放心吧，李承乾这个杂碎，我常威替天发誓，定会替你……”
“报仇的。”
那名龙武军将领背负着死去的金吾卫首领，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黑暗的另一头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