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
苏妃刚从王府别院回来,她穿着一件青蓝相间的罗裙,走起路来飘飘然,喜色溢于言表。
“快快,都搬进来吧,哎哟小心别弄脏了呀!”
下人们抱着一匹匹锦缎往后院走,这是囝囝一定要送给她的,囝囝说这么多年都没给姨娘送过礼物,好不容易得了陛下赏赐,要孝敬孝敬姨娘。
姨娘幸福的小心肝都要融化了呀。
自从囝囝大病了一场,人变聪明了,也爱笑了。今天去别院看他,一进府就听丫鬟们说,世子开始看书认字了,姨娘开心极了,只要愿意读书,现在,嗯...也不迟,再说了,咱家囝囝又不非要学士子们吟诗作对,念书也就图一乐,多好呀。
丫鬟们又说,世子还作了一首诗呢!
娘娘当即目光如炬,精光暴射,被丫鬟领到中堂,看着挂在墙上的墨宝。
她虽不识字,也觉得好极了!
捂着嘴忍着泪,呜呜道:
“咱就说过,世子他打小就有出息...”
姨娘非要世子把这墨宝送给她,世子说那哪成阿,必须再带些锦缎走。
世子悄悄告诉她,皇帝封他做内务府少卿了!
“哎呀!这可太好了呀!”
燕北王虽是异姓王,但也算皇亲国戚,一般孩子们到了岁数,封个一官半职实属正常。等到姨娘回去的路上,才想起来这内务府少卿,可不就是准驸马吗?
下人们收拾好了锦缎,苏妃让他们退去,亲手把世子的诗挂在殿里,火急火燎的总算是对得整齐了,看得舒坦了,沏了一壶茶,默默坐在墨宝前端详起来。
“娘娘,皇上来了!”
一名丫鬟开心的跑进来,害得苏妃差点烫到了嘴。
苏妃还没站起身,皇帝已经走到了殿前,示意她坐着,自己坐上一把太师椅,四顾看了一圈。
苏妃有些拘谨,倒不是和皇帝不够亲近,这不刚封了世子内务府少卿,就来永和宫做家访了!一时令她心慌意乱。
“吴公公,晚点给永和宫送些花卉盆栽,这殿里太空旷了些。”
“嗻。”
“陛下不用了,臣妾喜欢空荡些,自在...”
皇上哈哈一笑,喝了一口丫鬟刚奉上的碧螺春。
“你阿,总是这般清淡的性子!”
听闻,身侧的婢女莞尔,苏妃瞪了她一眼。
“这皇宫,确实比不上南疆。”
皇帝若有所思,想起他与苏妃的前尘往事,同德四年,南疆亲征,他和老煊意气风发,身先士卒,自己为老煊挡了一记流失。行军中结识了苗寨少女苏葵,得她照料。
苏葵只以为这个肩负箭伤的英气男子是某个将领,倾心照料,互生情愫,后来从林清姐姐,也就是世子的母亲那里得知,这男的居然是皇上,一气之下挺着肚子回到了大山,原因无他,大禹皇帝三妻四妾,她接受不了。
一晃几十年过了。皇帝心中感叹,理了理思绪,道:
“老煊那傻儿子,如何?”
苏妃嘟了嘟嘴,很是不悦,别人怕你皇帝我才不怕,居然说咱家世子是傻儿子,若不是看他今儿来做家访,考虑到女儿和世子,恨不得把皇帝撵出去。
“当然是极好的呀!陛下为何这般问呀?”
苏妃傲娇道。
“朕想着世子到了年龄,准备招他做驸马。”
皇帝直说道,这是多年以来的经验,不要和苏妃拐弯抹角。
苏妃这才喜意洋溢,态度好了很多。
“欢儿性情纯善耿直,待人忠厚,恭喜陛下得一良婿,我很满意的呀。”
皇帝抬了抬眉毛,心想:你满意个什么?
“哦?可朕听陈贵妃说,世子天性木讷,大字不识...”
“陈贵妃呀!?那个狐媚子!她知道个屁呀!天天搁在景仁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苏妃!谨言!”
苏妃被皇帝打断,冷哼了一声,蓦地想起了什么,一时笑靥如花,伸出一根青葱手指。
“陛下你看!这可是世子作的诗呢!”
皇帝喝了一口茶,顺着看了过去,吴公公不时会向他汇报宫中情形,他对世子还是有些了解的,老煊这儿子,念书习字都已极难,要说写诗,这不是胡闹吗?
皇帝本是轻轻一瞥,目光再也辗转不开。
文匾之中,只见笔墨纵横,字迹潦草却别有一般韵味,正是俞明欢结合前世草书所创。俞明欢姥爷曾是个教师,平生最见不得学生字迹潦草,从小要求他练字,算是俞明欢为数不多的技能之一了。这般书法再配这半阙诗词,令皇帝动容。
那是自然,后唐主李煜,一生郁郁寡欢,他的诗词用草书写来最是动人心魄。
好半晌,皇帝才挪开了视野。喃喃道:
“好词阿,好词。”
同是皇帝,一个春秋鼎盛,一个亡国之君,文治武功不可相提并论,意境却有共通之处。一时令他也有些沉醉了。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陛下你念的啥子呀,念我也听听呗!”
苏妃见陛下神色,当然知道他很是满意,凑过来说道。
“哦,没事,写的...还行,还不错!”
“哎呀!陛下觉得好的吧?臣妾也是这么觉得的呀!”
苏妃哪里想得到,本以为墨宝再普通不过,拿来做个纪念意义,居然得了陛下的赞赏!皇帝那表情,跟他年轻的时候吃了瘪不服输的样子一模一样,这诗肯定是极好的呀!哎呀,文圣显灵了!
“其实世子打小就聪明,咱知道,但咱不说!”
“嗯嗯...确实不错!”
“陛下准备啥时候赐婚呀?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晚了可不好找咯。”
“嗯,容朕想想...”
“咯咯咯,陛下,要不把这墨宝,送你?”
“好阿!哦...不必了,朕殿里多的是。”
“陛下,留下来吃个晚饭?”
“免了免了,朕有些乏了,回了。”
“陛下慢走阿!”
...
夜晚,御书房。
“陛下,奴才去了翰林院请教大学士,这半阙词没有记载,但都赞不绝口,确是世子所作。”
“你怎么看?”
“老奴觉得,世子天性单纯,在宫中时未发现有何诗才。想必前几日落水惹了风寒,发烧把...”
“一派胡言!”
“陛下恕罪,坊间确实也有先例流传...”
“你这老狐狸,你不说,是想让朕亲口说吧?”
吴公公默默不语。
“俞明欢那小子,是在藏拙!他为何藏拙!?是怕朕害了他吗!”
皇帝把手里的书狠狠一摔。
“陛下息怒...”
“好个臭小子!”
皇帝没有继续发怒,倒是笑了起来。吴公公赶忙捡起书,递给皇上。
“老奴就说,俞大将军虎父无犬子,断不会生个痴儿!”
皇帝眉毛一撇:
“俞大将军怎么?俞大将军又如何?俞大将军钻破脑袋他也写不出来!哼!”
“陛下所言极是...极是...”
皇帝接过书放到一边,端起一盏药汤一饮而尽。喘了一声,继续道:
“吴公公,你如是说来,俞明欢秉性如何。”
“回皇上,自从十几年前京城那一夜过后...”
吴公公咽了咽喉咙,他说的那一夜,自然是黑衣人杀死坤宁宫嬷嬷的事。
“宫里的人都不太喜欢世子...”
皇后使绊子这事哪能明说。
“接着说。”
“世子隔三差五的被宫里的小太监丫鬟刁难,孩子之间,老奴也没当回事。”
怎么当回事?皇后得罪不起阿...
皇后娘娘还真是秒:嬷嬷惹得你出手,小太监丫鬟你能如何?
“世子怎样?”
“世子...无动于衷。
“但老奴现在看来...世子应该是胸有城府,引而不发了...”
皇帝点点头:
“嗯,识大体。”
“后来世子搬出了宫,奴才有一日路过王府别院,瞧了世子一眼,
“世子武道已经迈入一品了,年纪轻轻能有这般成就,无一不是心志坚毅过人之辈...”
废话!你要有个武功盖世的师父天天晚上抽打你、蹂躏你,你比我练得还快!师父那副孺子不可教也、看废物般的眼神,让我小小的心灵多受伤阿!
“嗯,有那人在身边,这番年纪晋一品倒也不算稀奇。”
“陛下...那已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啪,陛下今日是怎么了,书怎么老往地上掉。吴公公弯腰捡起来。
“嗯,看来朕这个女婿,还是可以滴...”
见皇帝满意,吴公公有些为难道:
“陛下...陈贵妃今日又来了御书房,像是有急事,在外面候着见您呢。”
“她来干啥,你能不知道么?”
“这妇人呐,情绪一上来,头发有多长,见识就有多短。你出去告诉她,朕对这个女婿很是满意,让她不必多言了。朕今日还有好多奏子要批,不见她了。”
“嗻。”
“哦,对了,你把世子作的半阙词默写两份,一份给陈贵妃,一份送去翰林院。”
给陈贵妃,当然是要提醒她世子惊才绝艳,莫要再鼠目寸光了。
“皇上,这送去翰林院是为何意?”
“哼,那小子不是喜欢藏拙吗?跟朕捉迷藏,朕就让他没得藏!
“叫翰林院刊到京宣里,月底让内务府多印一些。”
京宣是同德皇帝独有的开明之政,每月刊出一份,里面记录近期国家政事、好人好事、诗词文赋等,与西子湖画楼楼会并称:一刊一会,皆为才子佳人、达官显贵心之所骛。
想必不久,俞明欢就晓誉京城了。
御书房内,烛光亮了一宿,时不时有笑声传出来,皇帝今夜心情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