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待到了傍晚,侍女提醒了好几次宫城就要闭门了,才依依不舍离开了王府别院。临走时反复叮嘱他照看好身体,正值春分,莫要再患了风寒。
姨娘一走,偌大的王府别院空落落的,因为是别院,府上除了一个门房,七八个丫鬟,几名典膳和一个管家,就连府内护卫也只是轮值的羽林卫。
这些人,都是慈宁宫里派遣的,说是服侍,更多是监视。俞明欢对他们谈不上好感,他们也不太在意这个主子的喜恶。
唯独流朱陪着世子几经周折,多年来一直留在身边。丫鬟笨是笨了些,照顾起居足够用了,她虽是丫鬟,知道尊卑有别,心底却把世子当弟弟看待。囝囝昏迷三天三夜,她一刻没敢合眼,深怕世子夜里醒了下人们不用心照顾,硬扛着睡意,几天来茶不思饭不想,今天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俞明欢刚躺上床,就听见悠长绵延的鼾声从一道屏风外传来,他这副耳朵听得习惯了,丝毫不觉得烦躁,便闭眼吐纳,不知为何,随着鼾声的节奏,真元运转顺畅无比,这是十几年来都有的体会,原主不以为然,俞明欢却有些奇怪。
算着时辰,心想师父也该来了呀。
只听见窗户“吱呀”一声,俞明欢望过去,什么也没见到,好不疑惑。
“咳...”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俞明欢转过头,一名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案牍前,负手背对着他。
换作以前,俞明欢一定会跑过去惊叹:“师父你好厉害啊!”
师父便会高昂着头,缓缓转过身,一脸随意道:“不必大惊小怪。”
可如今的俞明欢不再是从前了!
只见他面目狰狞,转身翻下了床,连滚带爬,纵身一跃抱住黑衣人的裤腿,喊道:
“师父阿!徒儿想死你了!”
黑衣人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出,愣在当下。俞明欢心想:害!原主不知道你是个高人高高人,我能不知道吗?
俞明欢抱着师父的腿,突然觉得手上黏糊糊的,摊开一看,居然是血!
“师父受伤了?”
在原主的记忆中,师父就是无敌的存在!
“过几天就好了。”
他的声音温润而浑厚,俞明欢不由心中一痛,担忧道: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杀了些个老朋友。”
师父转过身来,偏着头,望着窗外的明月,然后...定格了。
俞明欢一愣,
师父该不会死了吧?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去探师父的鼻息。
“啪”的一下,没看见师父出手,俞明欢屁股一痛。
“干什么干什么!”
俞明欢红着眼说:
“师父,我担心你!”
心想您老人家一定不能出事阿,这世界人生地不熟的,得靠您罩着呀。
“死不了!我问你,三天前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事无巨细。”
“哦,我想想。”俞明欢皱起眉头,师父问我三天前,他受伤一定和这事有关系。
“那天早上,我刚起身,突然觉得有点困!”
“有点困?然后呢!”师父眼露精光。
“然后我就去睡了个回笼觉。”
“啪!”俞明欢屁股吃痛。
“师父!是你教我事无巨细的说的!”他表示抗议。
“继续说,捡重点。”师父冷哼一声。
“哦”,俞明欢略作沉思,继续说道:
“起床后我就和流朱一起用膳。”
说到用膳,绵延的鼾声突然停顿了一下,只见师父轻轻一挥,两人周身有了一道屏障,不久,鼾声再度响起。
“吃完了,流朱又拿出一些桂花糕。”
“到了中午,继续用膳。”
“接着就是喝下午茶了。”
“喝完下午茶,流朱说京都八宝铺进了一批柿饼...”
俞明欢说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暗骂一句吃货。师父接过话:
“你为什么去西子湖?”
卧槽,原来师父知道我去了西子湖阿?靠,直接问嘛。
“呃...我和流朱正要出门,门外来了个宫里的侍卫,给我一张请柬,说今日太子殿下在西子湖摆宴庆功。”
“我便去了!”
“你便去了?”
师父虽然蒙着面,眼里的狐疑非常明显:这徒儿阿我是了解的,除了练功就是吃和睡,能让他惦记的只有二公主了。嗯,一定是他小子听说二公主也会去!
“有何不妥吗?”俞明欢恼羞成怒,扯着嗓子嚎起来。
“害!没事,你继续说。为师听着呢。”
要说这件事,俞明欢也反复想过,他落水前确实出了点意外,再说太子给我一个质子发请柬,怎么都有些奇怪。但也不好说,太子乃东宫之主,办事讲究面面俱到,没准还没料到我会去呢。
最主要是,我好像确实喝得有点多。
“后来,就开宴了嘛,太子致辞,说是户部尚书的小儿子余钱在江南道治税有功,马上提任到京做户部侍郎,今天是给他办的庆功宴。赴宴的也都是些才子佳人,师父我你是了解的,我对什么青年才俊,才子佳人那是一点也不感冒。”
“感冒?”
“哦,就是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师父心头一乐,看徒弟这幅不忿的样子,断然是宴会上吃了些亏。
大禹朝以儒为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年轻人嘛,聚会喝酒、附庸风雅,少不了吟诗作对,俞明欢孺子不可教也,又是不一般的身份,逮着这般机会,谁不想去敲打敲打这座石墩子。
阿对对对!
师父猜得都对。
师父示意他继续说。
“呃...宴席结束,就去游湖了,我坐了太子的船,然后...我就掉湖里了...”
“???”
“师父你瞪我干嘛!?”
“说,你为什么掉湖里!”
“因为喝多了嘛!”
“和谁喝?”
“一个人喝!”
“为什么喝多?”
“因为...好喝呗!”
“什么事这么下酒!?”
“哎呀烦死了!我听太子说,皇上有意把二公主嫁给余大人!就这!”
说完,俞明欢双手合抱,跨着张脸,十分不爽。
“哦,那没事了。”
俞明欢冷哼一声,师父这才摇了摇头,表示同情,语重心长道:
“徒儿,你已经是一品,有没有想过,你怎么可能喝醉。”
“呃...”是阿,可能太在意二公主了,反正当时是完全没注意。
“色令智昏!后来呢?”
“后来...我喝多了,就去船头吹吹风,透透气。脑袋越来越晕,就掉湖里了。”
“有没有其他感觉?”
俞明欢摸了摸后脖子。
“呃…落水之前,好像被蚊子咬了一口…”
听完,师父沉吟良久,目光严肃,缓缓开口:
“酒有问题,但酒只是让你神志模糊。”师父继续分析道:
“那为什么不用毒酒?要么是怕牵连其他人,要么!就是知道你的修为!你是一品,毒药杀不了你!”
“不仅如此,这人还了解你对二公主的情愫。”
俞明欢毛骨悚然,不会吧师父,我就是喝点酒掉进了湖里,有那么夸张吗,便问道:
“师父,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没有!”
“师父我还没说呢。”
“因为只有一种可能,你被刺杀了。”
师父正色道:
“既然对方知道你是一品,毒不死你,淹不死你,那他真正的杀招...”
师父轻轻一招手,俞明欢这位一品高手就像小猫崽一样落入他手里,果然见到了他后颈处极为细小的伤口。随手把他往地上一扔,转过身感慨道:
“世间针状暗器几十种,真正能一击必杀一品的只有一种,名为灭魂针。”
“师父,我这不没死吗?”
“在我看来,你已经死了。”
“师父你别说了,我都要吓哭了。”
“不论什么原因让你侥幸活着,却比死了更可怕!
师父深吸一口气:
“你还是太弱了。”
俞明欢陷入思考,灭魂针?这就是原主的死因吗?未及深思,又听师父说道:
“你去赴宴那一日,我查到一些重要的事,现在看来,并非是我查到,而是他主动暴露了。我与他们缠斗追逐一夜,斩杀殆尽,赶回王府时,你已经昏迷不醒了。”
“囝囝,即使你还活着,永远也不要心存侥幸。”
“徒儿明白!”
“记得当年打你的那位嬷嬷吗?我杀了她。如今我后知后觉,她打你,是因为我,有人想看看站在你背后的究竟是谁,想不到阿,这个局十几年前就布下了。”
师父...杀了那位嬷嬷?难怪阿,后面再也没见过她了。
师父叹道:
“皇后身边的嬷嬷,一手带大长公主,这样的落子说弃便弃。”
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