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不平道:“我不杀你说的瞎子。”
白衣人道:“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展不平道:“这就是由我。”
白衣人叹了口气,道:“我眼下不为难你,到时候自会有人为难你。”
展不平道:“我不去为难他,他自不愿为难我。”
白衣人道:“他们手里有一柄剑,但凡和他过招,你的刀必断。”
展不平道:“杀人只需要一招,如果没有把握,我是绝不显身的。”
白衣人叹道:“喝酒,喝酒。”
两个人又要了两缸白酒,一人一口,各自仰起脖子,只了咂嘴的功夫,半缸已然进肚子了。
展不平喝罢,忽然问道:“师父,你最近可听见了一个人吗?”
白衣人捋捋胡子,笑道:“你直接问吧!南花庄里没有欧阳断的人。”
展不平道:“他眼下在哪里?”
白衣人道:“不知道。你要是想找他,先要有必胜的把握。”
展不平道:“我正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白衣人道:“那就不去找他。”
展不平道:“可他会找我!”
他又道:“我知道—你要我杀那青州四煞,不是为别的,只为了那一柄剑!可他也会去!”
白衣人道:“那可难得。记着,他从来不记得你的仇,只记得我的仇;你若能见着他,就是你报
仇的好机会!”
展不平道:“可我若失了手,又怎么办。”
白衣人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都要大口喝酒么?”
展不平道:“你若不吃,就更要瘦了。”
白衣人笑着喝了口酒,又把酒缸轻轻放下。
白衣人道:“不对。你曾经是有过师伯的。他是个极胖的人,比我当时还要胖两三倍。”
展不平道:“那又怎样了?”
白衣人道:“可是他和六大凶人之二的岳靖明交过手,又被他割下来六十多片肉。”
白衣人道:“那时候,我只记得他说过,岳靖明把他当作了练剑的木桩子。每一片肉都如同纸一般薄,活生生刺下来六十三片。”
白衣人道:“你说—这算失手么?”
展不平道:“不算。”
白衣人道:“他心中是没有把握的,自然不算失手。可是在一个有十足把握的人身上,割下来一百片肉,这算失手么?”
展不平道:“算。”
白衣人道:“正是我了。最后只有我活下来了,他早就死在了岳靖明的剑下。自那之后,我从来不觉得把握算什么了。”
白衣人又道:“所以失手就更加平常了。”
展不平道:“师父,你曾经是个杀手。”
白衣人强笑道:“有一双杀过人的手,便能叫作杀手么?”
展不平摇头,脸色阴沉下去,问道:“是专门替人杀人的杀手,你是吗?”
白衣人笑道:“是当过的,不过杀手这事情,想来也有几十年没做过。”
展不平道:“欧阳断还活着吗?”
白衣人道:“还活着。”
展不平又道:“你曾经是六凶人之一吗?”
白衣人道:“不是。”
展不平道:“那您的师父又是谁?”
白衣人笑道:“是轩辕大侠。”
展不平道:“他是杀手么?”
白衣人道:“这可不知道,但他绝不是个坏人。”
展不平冷笑道:“我和你全不一样,我知道师父是杀手,却根本不知道你叫什么。”
白衣人道:“我就叫作白衣。”
展不平道:“他们管你叫老白,也是因为这个。”
白衣人道:“正是因为这个。”
最后一口酒。
依然是春天,只不过刚刚过了严寒,人人都不觉得暖和。
那个少年早在昨天夜里就动身出发了,一袭青衣,配上一柄青黑色的刀,没人能在玄青色的傍晚看清这个人。这刀是他师父辟邪用的刀,却也的确锋利。
另一个人是一个比他还要冷血的人,他早已出发了。
青州四煞并不是他想杀的人,他绝不会做没必要的事情,也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他算准了还有一个人要来—一个无刀剑客,他是江湖上少有的深藏不露之人,就到现在而言,他的真正功夫几乎没有人清楚。
他手上无刀,用的却是剑法。
他的手里也没有剑,这是要从别人手里夺剑的。
他就算有了刀,用的仍然是剑法!
他就算拿到了剑,也绝不会用它!
无刀剑客姓杜,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名。江湖上曾经有人给过他绰号,但无一例外,都惨死街头,任凭谁也看不出来,这种毫无征兆的死法!
江湖中人都管他叫杜无刀,就是因为他的剑法不需要兵刃,哪怕是多出一柄剑来,他也绝对不用。
剑是累赘,如果一个人能这样用剑,一定是个极高明的人。
欧阳断知道,就算杜无刀不需要任何一柄剑,他也一定会去找青州四煞的。
而欧阳断本人,早已有了杀他的把握—这世上还没有一个人敢有杀了杜无刀的把握。他们根本不清楚杜无刀的武功。
欧阳断相信自己的刀,他见过许多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人,可却一一败在自己刀下。
但要是反过来,一个人若是连天下无敌也不敢称,那便更是废物了。因此欧阳断也绝不会和那些人决战。
欧阳断就是这样的人,他虽说只在六凶人中排第五,但他的手段已经极其狠毒,能让人在两种位置是抉择,而且无论选哪一边,都不会轻易被放过。
青州四煞居然挺过了一天,他们也有这个本事。山东除了泰山派的好手和黄沙帮的高手之外,没人能制住他们。
可是这两个帮派的人,恰恰不敢动他们。因为他们手中的那柄剑!
外边进来的人,如果想在一天之内赶到山东,本就有些困难;青州四煞飘忽不定,眼下也已不知到了哪里,高手们要想找到,自然就更难了。
不过—一个人,尤其是四个人,是绝对藏不住的。
只要想找,无论在哪里,都绝对找得到。
一个在密闭房子里的人,就连三天都活不下去,便会彻底疯掉。
秦县。
这已经在sd省的边缘了。
春天不一定是温暖的,更多情况是不定的天气。这日子更有不少小贩出来卖酒,即便是在这条狂沙飞扬的土道上。
他的酒依然没有浑浊,看不见半颗沙粒,反倒是愈发的清澈。
卖酒的人只卖酒,而且是最烈的酒。他给人喝酒,向来没有酒菜,也无需要酒菜。
老人站在路边,面前是一辆木车,上面架满了酒碗和酒壶,自己脚旁边也有七大缸酒。他清楚,一旦自己坐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于是他要一直站着,抵御最后的寒冷。
一个盼着春天的将冻死之人,一定也是最恨春天的人。
欧阳断最喜欢喝酒,更喜欢卖酒的人的沧桑。他站到木车前,独自立在土道上。
他并不是来喝酒的,但是这口酒他一定要喝上。喝酒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更重要的,是等待四个要死的人。
欧阳断在等待那四个人的时候,无疑也是在让那四个人等待欧阳断。
青州四煞一定做好了准备,无论是对付欧阳断还是无刀剑客,亦或是展木棠本人,他们都会像一个人一样。
欧阳断一手拿过酒碗,笑道:“老头儿,在这里可招不到酒客。”
他既然拿过了酒碗,便一定坐在木车前的长凳子上,边喝酒边说话。虽然是六大凶人之一,可也没有随意杀人的必要。
欧阳断觉得这里不止他们两个人,可是他看不见人影,远处也不会有人影。
卖酒人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县里没人买我的酒。”
欧阳断冷笑道:“那一定是你的酒不好喝,或是酒菜不够。”欧阳断当过厨子,知道酒菜的重要。
心思不在酒上,可是也不在其他人身上。这里几乎看不到别人,也看不到青州四煞。
难道说—赵通明的武功被黄狂人散尽了?
这不可能,赵通明既然能活下来,就说明他还有本事。
却迟迟不见人。
巳时已到,本应该是杀人的时候。
欧阳断抓狂了,他就算自己被杀,也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情景。
除了那个老人之外,看不见别的东西。哪怕树影—树上还没长出叶子,仅有枯枝的影子。
还有一样东西是他所讨厌的—沙子。这里的沙土格外多,但凡起风时,必然会让他眼里含泪。
卖酒人问道:“你怎么啦?这酒可烈得很吧...”
欧阳断揉了揉眼睛,冷冷道:“这酒喝着只像白水。我也尝不出来有何等辛辣。”
卖酒人太息道:“这里本是个安稳地方的。”
欧阳断道:“没有人住的地方,一直都是最安稳的地方。”他害怕这时候来了人,和他抢夺土道的地盘,故意压了压刀柄。
拔刀是所有招数里最简单的,但同时也是最难的。这一招需要极快的速度出手,而且绝不能有迟疑。
卖酒人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面色如土,身材枯瘦的汉子,是一个杀手。
欧阳断的眼睛里总是没有光的,如果有光,那就有人会被他杀死。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眼睛是没有光的!
因为一旦有人盯住他的眼睛,他便会杀了这个人。
而杀人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是有光的。
欧阳断的眼睛比任何人都要灵敏。他曾经连续十几年,在黑夜中起身,不出任何声响,在空中切人肉。
如果放在案板上,一定会让街边的饿狗,或者是路过的人产生怀疑。
他们这家店,只要是带馅的面食,都由欧阳断来剁馅。
而且是在深夜剁肉馅。
肉则是酒客们的肉。
掌柜的要求欧阳断不出声响,这让他练成了一套无比精湛的刀法,和一双灵敏如电的眼睛,以及他杀人不眨眼的心。
卖酒人却并不慌张,反而有些喜欢眼前这个凶人。
他承认欧阳断说的这一点,如果世上没有人,那么这条路或许都不会有,更没有风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