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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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得醉醺醺的范猪匠左脚打右脚,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家的。看到满身满脸是泥的老汉,范勇皱起了眉头,而老幺却高高兴兴的去扶老汉。范猪匠的身子像稀泥一样软,结果两爷子一起摔倒在院坝的栀子花树下面。莽老二以为他们在打跳,也扑上去,在地上打滚。三爷子就在地上,乱吼一气,范猪匠还吼起了川剧“想当初小康人家闺中秀,窈窕淑女君子求。认定秀才有造就,暗许终身携白头。父母嫌贫赶你走,烈女钟情死不丢。恨气离家赌过咒,夫不荣归不回头。凉水权当交杯酒,寒窑洞房冷飕飕。浣纱共糊口,织布度春秋。玉手变粗手,少女变老牛。千辛万苦妻忍受,指望夫大器晚成占鳌头。不料你自己折断折桂手,可怜我一生心血付东流!”唱完后,范猪匠抱着栀子花树嚎啕大哭。范勇点上煤油灯,默默的坐在桌旁,听三爷子发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从他记事起,老汉就是疯儿活甩的。他从小就在知道自己家是地主成分,与别人家不一样。虽然小,但却被揪上台斗过地主。他对当晚的事记忆犹新,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就在学校后面的晒坝上,当晚在仓库旁边的牛棚里,他们一家站在了倒扣过去的拌桶上面,除了他,每个人胸前挂了一个木牌,写了黑字,画了一个大叉叉,头上带了报纸做的尖尖帽,也写了字,画了大叉叉。一家人都埋了头,腰也弯得低,时不时的那个汤会计还会上去撑一下他们的头,让他们头尽量弯到地上。接下来就是大队长讲话,范勇听不明白,但看到妈妈凌乱的头发和满脸的眼泪,他害怕得不得了。最后汤会计就开始举着拳头,吼一句话,就把拳头往天上伸。汤会计颈子上的青经冒起老高,整个身体像一张弓一样。晒坝里黑压压的人,就同时举起拳头,跟到汤会计吼了起来。范勇吓傻了,他一下抱住了妈妈的大腿,不知道是妈妈在抖还是他在抖,他感觉自己有些站不住了,一股热热的尿顺到大腿咕咕的往下流,忍都忍不住。回来的路上,他在妈妈的背上一边哭一边就睡着了。回来后,他发了几天高烧,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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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就再也没有过笑脸,而老汉也开始变得有些疯癫了。

后来,娘再也没有让他参加过批斗大会了,而老汉也开始常不着家,批斗也找不到人,每次娘单独被批斗回来,都会披头散发,有时也会抱到他,呜呜的哭。

娘去世的前的几年,父母的关系已经不像在外人眼里那么好了,经常会背到他吵架。娘也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爱打扮和爱笑了,时常会暗暗流泪,有时也会发呆。而老汉一有空就到各个乡镇揽活,很少待在家里干活。那几年集体生产时,娘一个妇道人家,挣的工分少,他又在读书,老二又是个不能做事的莽子,所以每年的三四月份,他们家都会揭不开锅,有时只能吃红苕的藤藤过活。而老爸还是天亮就出门,天黑才回家,有时还会喝得醉醺醺的,而基本上没看到他拿多少钱粮回来。想起老汉,范勇觉得他心肠还是硬得很。娘挨批斗,挨饿,还得照顾两个细娃,一个还是莽子,他难道不知道娘过的啥子日子?后来,有了老幺,日子就更难了,有几次他还和娘回外婆家去借吃的,他至今都忘不了有一天晚上,他们三弟兄都饿哭了,娘实在没办法,摸黑带他们三个到外婆家要吃的,外公把娘骂得哭稀了。吃了夜饭,娘抱着幺弟,他们三娘母各自背了一背篼红苕和几个南瓜,跌跌撞撞的回家。那天下着小雨,路滑得不得了,连滚带爬,回到家,都变成了泥人。看到有掉的东西,娘安顿好幺弟睡觉,把二弟交给他,就又原路去找背落了的红苕和南瓜,直到半夜才回来。娘大病了一场,老汉在家里服侍了一周看娘能下地了,就又出去了。从此后,妈妈就整天不说话了,只是埋头干活。后来有一天......

范勇不敢再想了,他觉得娘的自杀和老汉有直接的关系,他一辈子都不会在心里原谅老汉。他只恨自己没有能力独立出去,不然他早就逃离这个家了。老汉对老幺的偏心也让他愤愤不平,小时候他挨过老汉的不少打,要不是娘护着,他不知还要挨多少回。其实他从小就胆子小,也比较听话,不知道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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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看他不顺眼。老汉越是严厉,他的胆子越是小,也越来越不爱说话了。老汉自以为活得潇洒,但在别人眼里,疯扯扯的啥都不是,他在乡里暗地里没少受别人欺负,只是和老幺不一样,他都是默默忍受,不敢还嘴,更不用说打架了。还有他老汉的家庭出身也像孙猴子的紧箍咒一样,箍在他头上,时不时的让他头痛。初中毕业后,他就想去当兵,老汉都给那个张表哥打了招呼,但最后没有走成,说是政治审查没有通过。老幺不知道地主崽儿的意思,以为只是骂人的话,只有他才懂得这几个字分量。所幸听说老师转正只要教育工作出色,有一定年限,有名额就可以了。对于范勇来说,这是他唯一跳出农门的机会,所以他把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这个不起眼的代课老师的职位上。

天还没亮,范猪匠就醒了。昨晚喝醉了,睡得早。房子的事进展顺利,看来要加紧预备造房的材料了。其它的东西差不了多少就是差楼板,要赶紧请人把那几颗杂树锯倒才行。还有老幺读书的事,也得落实一下,去余老表哪儿得个准信才放心。

几个娃娃还在酣睡,范猪匠悄悄的起床了。早上空气微凉,清新,院坝边的杂草湿漉漉的,有露水在芋儿叶上。栀子花树叶绿油油的,中间冒出好些花骨朵了。等不了几天就要开花了,喜事也会接二连三的来了,孩子她娘,你也该高兴一下了。想到这里,他匆匆的走到屋后竹林后面的坟山上。婆娘的坟就在一颗皂角树旁边,不大的圆坟堆上有了几根杂草。范猪匠仔细的把杂草扯下来,又用手把坟堆用力压了压,心里默念着“孩子她娘,现在世道变了。我们范家也会有好日子过了。老大当老师,将来也可以转正了,老幺也可能要去镇上读书了。还有我们家可能要搬到镇上去了,搬到镇上去呀,你想到过没有?!”他用手扶在皂角树上,用力的摇了摇,像是要摇醒睡在坟里的婆娘。树上的鸟儿受了惊吓,叽叽喳喳的飞到远处的麦子和油菜地里了。欢快的鸟叫声让范猪匠有些愉悦,他又披着衣服朝镇里走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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