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絮儿听着这半真半假的话语,想着这茫茫人海失散多年的师姐弟哪就能如此之巧的遇上,更何况那位端庄秀雅的城主夫人怎么看都不像江离说得那般不着调。只是听得江离说得煞有其事,更是把死去的师父都抬了出来,听着倒也难分真假。
吴絮儿自然不会全信,想着江离素来的惫懒模样,也不去在江离的话语上细究费神。却见江离一脸神秘的从怀中掏出个小玉瓶,递到她面前,满脸得意的道,“知道这是啥宝贝不?”
吴絮儿眼睛一扫,她平日里交游不广,但都是些非富即贵之辈,眼界自然极广,即便对于玉器一道不甚钻研,但对于品相什么的也略知一二。此刻见得江离手上的玉瓶颜色暗淡,色泽不纯,就是那些玉器店里用边角料做出来的大路货色。只是江离一脸稀罕得意模样,料想里面装的东西定非寻常,于是试探着问道,“装着香脂水粉?”
江离只是摇头晃脑,得意非凡,眼见得吴絮儿就要发恼,这才小声道,“我求来的一口仙气,虽然不能根除你柳姨的问题,但至少保她十数年无恙还是可以的。”
吴絮儿瞪大了眼睛,过了很长时间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从江离口中,她已知道要想根治这镇魂香,需要炼制的还阳丹殊为不易。不说其中的几味主药有价无市极为罕见,更是需要丹道宗师亲自出手悉心焙制方能成丹。即便江离亲口应承下来试试,吴絮儿依然觉得多半是他一时的哄骗自己开心,心中其实对取到还阳丹未抱太多希望。就算一切都能顺利,只怕柳姨如今每况愈下的身体,能不能等到求到丹药那一日还是两说。
哪晓得几日不见,江离这家伙竟然变出口“仙气”来,不说真能保柳姨十数年的平安,更是有这时间慢慢去寻药炼丹,成功的可能可是不知大了多少倍。
想到这里,吴絮儿在怔忡之间下意识的轻声感慨了一声,此刻她哪还顾得上盛放的玉瓶有多么劣质,只是用微微颤抖着的声音,轻声询问道,“真的有用?”
这玉瓶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正是自那识海中生命世界里取来的一小片道意碎片。自己掐着那个贪嘴的小剑灵的脖子晃荡了半天,直到把小剑灵晃吐了,这才从被它吃光抹净的道意碎片里面抢回到了极少的一丁点儿。为了这事,小剑灵暴跳如雷之后已经赌气不理自己两天了,若是最终没有效用,按那小剑灵记仇的德性,自己那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大了。
宁缺瞅着掌中玉瓶,心想这道生机盎然的道意碎片,其中蕴含着极为丰沛强大且对于神念灵识极为契合的灵力,纳入体内怎么都能对修补识海滋养灵魂起些作用,只是这些自己想当然的道理,可终究没有在真人身上试验过。此刻看着吴絮儿望着玉瓶炙热的眼神,没来由得觉得有些心慌,略略沉默了片刻,在心里反复推演了一遍,实话实说着道,“倒是没有用过,不过一半的可能还是有的。”
这话说得极不上心,成与不成,自然各占一半的可能。只是满心期盼的吴絮儿完全没有在意话语里面的机关,想着能有五成以上的可能,已经很是惊喜了,当下小心翼翼的接过玉瓶,便要给柳晓晓送过去。
“咦!”
江离见吴絮儿跳下凳来,提着裙裾勿忙就要出门去,半点没有带上自己的意思。想着自己又出工又出力的,邀功的时候怎能少得了自己,不禁大为惊奇不忿。
却见吴絮儿站在门口回过头,笑着道,“柳姨房里面可全是镇魂香的味儿,上次你闻着味儿时连我手指头都狠不能舔上几口的德性,可不能放你过去丢人了。”
江离满心忿忿,想着难道我会冲进去把你柳姨全身舔上一遍不成。只是想着无穷花的可怕特性,要想抵制这等刻印在灵魂深处的诱惑保持神智清明,当真是一件极为折磨人心的事儿,所受的罪未必比剑气冲荡经脉的滋味好受。剑阁当初不知哪位好事者发布的任务,自己年少无知利欲薰心,为了区区五个积分去亲手折了颗无穷花,从此便像在识海中埋了一颗见不得光的种子,一旦再次闻到那股味儿便会催生出来,伸展蔓延无穷无尽,当真应了无穷花的名。
吴絮儿见江离不语,担心他心生闷气,想要再哄上几句,只是又心心念着柳晓晓那边,便朝江离扮了个极为可爱的鬼脸,一时明媚乖巧无双,落在江离眼里,便又是一呆。
和吴絮儿不同,柳晓晓看见那个极为平凡普通的玉瓶时,第一时间便感受到其中封存的极为浓厚的灵力。她坐在那张黄花梨木软塌之上,望着吴絮儿递过来的玉瓶,脸上满是震惊与好奇的神色。
初时听着吴絮儿学着江离口吻活灵活现的介绍,柳晓晓心头好笑,想着这“仙气”一说又是从何说起,瓶中多半封存着江离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丹药。只是当她接过玉瓶,近距离细细感受着从瓶口外泄出来的极其微弱偏又极其强大的气息,脸上的神色终于渐渐凝重起来。
相对于整个玉瓶来说,外泄出来的灵力极为稀薄,若不是极为贴近的观察,多半便会被忽略过去。只是从这极为稀薄的灵力中,蕴藏着能量的澎湃与纯正,却是远远的超出了柳晓晓的认知。
只是如此内敛如此纯正如此强大的丹药,品秩究竟要高到什么地步才行?
柳晓晓面露讶然之色,姑且不说能不能医治自己的痼疾,如此品秩的丹药对于修真者来说当真是可遇不可求的无上补品,若是流落在外只怕会引得无数势力觊觎争抢。江离自然不是看不出此物价值的傻子,可随随便便的拿给了吴絮儿,只怕在他心中当真还是极为看重吴絮儿。
想到此处,柳晓晓不由得多看了吴絮儿几眼,只见吴絮儿此刻全部心思都放在那玉瓶之上,心无旁骛满眼的紧张期待,不由得轻声提醒道,“絮儿,这欠的人情可太重了,还不起的。”
“嗯?”噤气屏声唯恐惊扰了“仙气”的吴絮儿回过神来,掩嘴一笑,显得极为满意。虽然她觉得两人此刻的关系有些微妙奇怪,对是否各自心生喜欢是否会双向奔赴还存有疑虑,但不可否认江离的表现出色得让人无可挑剔,这让吴絮儿觉得满意之余颇为自得受用,于是甜甜的笑了一声,道,“那我试着用点心去喜欢他好了。”
柳晓晓莞尔一笑,想了一下,打开了瓶塞。
里面没有丹药!
倒是当真有一口“仙气”。
柳晓晓凑着瓶口讶然望去,只有一团乳白色的光芒在里面盘旋,如烟似雾看得并不通透,像是从极具年代的远古洒落的迷蒙尘埃,又像是从不知何处而来投映在这方世界的虚无。生生不息的能量正是从这团乳白色的光芒中生发出来,浓郁有若实质,像是一个刚刚苏醒的婴孩,用响亮的啼哭向整个世界宣告自己的到来。奇妙的是无论有多少能量从中外泄出来,那道乳白色的核心深处却没有分毫的变弱,反倒是变得更加强大而明亮起来。
柳晓晓坐在软塌上,看着眼前那团光芒不断明亮渐至炙烈,直到散发出极为洁白纯净的光线。这些光线与晨时的熹微可爱、午后的明媚灼人和落暮时分的绚丽斑斓俱都不同,显现得极温柔却又极其霸道的特性,将整个昏暗的房间照得雪亮一片,将屋里缭绕深沉的烟气俱都一扫而光,更是将自己识海深处盘桓已久的晦暗阴霾用摧枯拉朽般的雷霆手段尽数驱散不见。
柳晓晓站在识海的中央转望四周,这熟悉的世界如同当年第一次望见时的清澈明亮,宁静的白光将柳晓晓包裹其中,照覆了整个识海,没有想像中的夺目刺眼,只有说不出的静好如初。原本碎裂残缺触目惊心的道道沟壑,也已被浓郁到了极致化为几簇云团的光芒填补平整,一眼望去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堂皇有若天际云海有如冬日雪原。
哪怕这团云海这片雪原再如何脆弱,再如何不经风雨吹袭不经烈日炙烤灼融,但总算不像原先沟壑纵横的世界随时就要分崩离析破碎支离。
柳晓晓轻吁了一口气,她望着手中此刻早已空无一物的玉瓶,望着因为雾散烟消而显得格外亮堂的房间,望着从自己脸上极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获了确定的消息从而喜极而泣的吴絮儿,勉强压制住心中的震憾惊奇以及随之滋生而出的万般情绪,轻声的叹道,“这份人情可真是太重了。”
沉浸在无法形容的平安喜乐中的少女才不会去管这人情还不还究竟怎么去还的事情,反正你家那位名义上的姑姑都上了门表了态度,那根珠钗现在还在自己头上插着,那么你的不就是我的,哪有那么多借啊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