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事件的第二天,也就是周四,公孙辑带着祝月、常鸣和严盛就离开了。他们乘坐一辆改装过的埃尔法,四个人在里面依旧很宽敞舒适,甚至可以面对面聊天喝下午茶。
车子运行很平稳,只是三个人谁也没有见过司机下车,而且无论是沿途在哪里休息或者小憩,也从来没有见到公孙辑和司机吩咐什么——只是到了,车子会自动停在适合的地方。
和祝月脑子里想的不一样,车子并不是开去沪上或者帝都,而是一路向南,进入了武夷山区,看起来要去闽州。
车子走的并不快,似乎公孙辑不是着急赶路,而是沿途欣赏风景。三月初的武夷山温度不高,车子里很舒适,至于那些网上推荐的景点,似乎也不是这个季节,也不是公孙辑关注的方向。
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在一个小山村里找到一家看起来是民宿酒店的地方休息。只是到了酒店里,三个人才发现,这里的设施绝对不亚于真正的五星级标准,无论是卫生、酒店设施还是食物酒品——严盛还好说,但祝月和常鸣作为爱旅行爱时尚的人士,还是很识货的,他们两个都有这样的疑惑,只是也没有彼此交流过。
手机定位显示他们就是在山区,并不是在什么大城市或者旅游热点地区,但连续三个晚上的这种高端民宿住宿,还是彻底迷惑了他们。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常鸣有心,在自己的手机上特意标识了每天的行程和住宿地点,他发现确实他们在逐渐接近闽州,每天的住宿地点都在变化,但每天他们下车时,常鸣都有一个感觉,他们到的这个宁静的小村庄,似乎都是同一个村子!
晚饭后公孙辑都会在民宿酒店的外面散步,也从来没有限制过他们到处逛逛,他们在小村子里看到过步行回家的村民,听到过农家狗在院门后叫唤,听到过老妇人和孩子说笑聊天的声音,各种普通民间的生活气息都有。但常鸣就是感觉,这个村子,就是昨天,甚至还有前天晚上,他们居住过的那个地方!
第四个晚上,也就是萧征他们道标之战的第二天,周日,他们再次入住了这个高端民宿。祝月和常鸣在晚饭后,陪着公孙辑一起在小村子里散步。严盛喝的有些多,祝月说了一种不错的威士忌,有石楠花蜜香,没有想到酒店居然有,结果严盛很喜欢,酒店配制的菜品也适合,他早早就醉了。
两个年轻人陪着一位长辈在小村子里遛弯,沿途和不少村民点头示意,彼此没有说话,但场面感觉很平常和温馨。
“村子的尽头,有个小亭子,”常鸣在他们还没有拐过路口前突然说了出来,几步之后,三个人转过了这最后一间民房,看到了那个亭子。
亭子不大,看着就是常见的山村路口的歇脚亭,可能这里是进出山区的要冲,常有行商路过,在村头歇息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连续四天,每晚的小村子都是这个亭子,就实在是太怪异了。
祝月的脸色有些发白,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很奇怪?”公孙辑回身看了看他们两个,然后指着亭子,“我们进去坐坐,正好也说说明天到泉州的事。”
说完,他不待两人回答,自己就走进了那个看起来古旧的小亭子,在中间的石桌边坐了下来。
常鸣和祝月互相看了看对方,也就跟着进了亭子,在其他的石凳上坐下,石头很冷,周围很静,只是村子在山坳里,没有夜晚的山风。
公孙辑从西装的内兜里拿出一块金壳怀表,打开表盖,似乎还发出了“叮”的一身。
“‘灵偶’道途六阶的域技能,叫‘狐仙村’,这个村子里面应该有八十三个人,五条狗还有十只鸡。这块奇物怀表使用了‘灵偶’碎片解析出来的特性制造的,所以我也可以用这个技能,这样我们赶路的时候,起码不至于每晚夜宿荒郊,不过,我们其实就是在夜宿荒郊。”
灵偶道途,六阶?
常鸣和祝月不由睁大了眼睛,六阶?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啊,能创造出来一个村子?那,岂不就是神仙了?公孙辑到底都拥有些什么秘密,是什么样的人呢?或者,他其实也是神明?
“我们应该还可以再用五次,这个奇物怀表也就废了,毕竟是古物。然后,就只剩下纪念意义了,毕竟,毕竟是个老朋友的遗物。”公孙辑有手抚摸着怀表,似乎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眼神半晌才重复清明。
“我们明天应该就可以开车到闽州,然后我们到泉州找船出海,去东瀛。”
“从泉州坐船?”常鸣在脑子里勾勒着地图,难道北方的港口不是更近吗?
“大唐年代,去东瀛是可以从泉州出发的,”公孙辑笑了一下,顺势把怀表收了起来,“最关键的是,我的船一直在泉州,已经放了很久很久。”
“不说这些,你们这几天看了新闻了吗?姑苏的事情?”公孙辑抬头看着他们两个。
常鸣垂下了自己的眼睛,只有祝月一脸平静地回望公孙辑,眼中都是天真。
“看来,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在繁华都市里的人们,都失去了一些东西,有贪心但没有了冲动,有幻想但没有了狠心,有怨恨但没有了怒火。已经注定不会成为真正的超凡,姑苏的种子,可能都失败了,最好的结果,大概也是在阴间里多了些盟友,但,不可控啊。”
公孙辑似乎很失望,叹了口气,望着已经完全浸入暗夜的群山,还有山峰之上依旧闪烁的繁星,半晌不语。
“这几天我们一直在山林中,其实,我也是开始撒种子。可能,这群山之中,在能看到繁星的地方,还会有些根种可以生长发芽吧。”说完,他摊开自己的双手,一颗闪烁紫色光芒的宝石漂浮了出来,似乎将整个亭子内部都照亮了。
公孙辑举起自己的右手托着这颗宝石,好像是在看着自己心爱的珠宝,“时代越久,种子越稀少,超凡也就越稀少,但不尝试,不播种,更是什么收获都不可能有的!”说完,他好像也就下了决心,手掌一弹,宝石逐渐飞起,飞出了亭子,犹如一个迷失了方向的萤火虫,在夜空里盘旋良久,然后向着幽暗无光的山林中飞去。
幽暗不可见的群山中似乎响起了一阵虎啸猿啼,有鸟雀惊飞,有孤狼哀嚎,嘈杂了一阵子才逐渐沉积下去。
“这是第四颗,这次出来我每个晚上都放一颗,希望能有个好收成。”公孙辑说着,从石凳上站起来,祝月和常鸣也跟着站起来,毕竟这石凳是有些凉。
“回去吧,你们其实不必疑惑什么,我对你们,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并无图谋。我们只是一场伟大赌约的一部分,从这天地初立之时,这场赌约就已经存在。你们和我,包括启明录的那些人,都在其中,或者按他们说的,我们都在游戏跑团中。”
“在终焉之前,在游戏结局出现之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舒服些,如果能有好的狐仙村酒店住,我们何必去夜宿荒郊呢?你们说,是不是?”
常鸣还有些迷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祝月已经展开了微笑,“您说的对,快乐其实最重要,何必去忧愁明日,毕竟明日还没来。”
公孙辑笑意更浓,他点点祝月,“嗯,你说的对,明日没来,我们何必要急切盼望太阳升起呢?启明,启明之后,真的好吗?”说完,他走出了亭子。
“走吧,明天晚上,我们差不多就到海上了,也许大海里,我们能找到更多的朋友,就趁着着三月,我们一起去泉州,一起去东瀛吧。”
周一下午,也就是在萧征与唐易方第一次见面的同一时间,公孙辑的车子到达了泉州辋川。三月的海风冷而劲,这里也不是常鸣和祝月心目中那个繁华的泉州城,只是一个冷清的海边小镇。
公孙辑下了车,站在沿海公路边,望着大海的方向,久久沉默不语,严盛、祝月和常鸣三个人也陪着他站在那里,却不知道他在望着什么。
“沧海桑田,真的是沧海桑田啊!”公孙辑抬手按了按额头,似乎从一个久远的梦里醒过来,“想不到这里如今变成了这样,我们放船的岛,如今都被长堤连到了陆地上,呵呵,长鲸入海,又岂是这凡间的绳索能困住的!”
公孙辑的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愠怒,三个人和他相处多日,似乎从来没有看到他因为什么生气过,好像一切都是智珠在握的从容。
公孙辑抬起手一招,还在公路边停着的埃尔法就凭空消失,变成了一张卡,落在了他的手里,三个人都是一惊,连忙四下看看,这里相对偏僻,但远处确实还有人的,有辆正在向这个方向驶来的车子明显一晃,急刹车停了下来,看来是被这个场景吓住了。
公孙辑却看都不看身后的情景,依旧望着海面上氤氲中的某个地方,他收起了那张卡,双手垂下复有托起,“浪涌、暗路复现;风起、天帆再扬;雨至、巨鲸醒来!”
他的话语初时缓慢低沉,随着他的双手逐渐举起,他的声音逐渐变大,最终成了一声怒吼。
他此时已经双手托天,满头白发蓬起,犹如神明。
刚才还平静的大海开始涌起浪涛,起风了,海面上一层层的浪密如鲤鱼鳞片。天暗淡下来,几乎是瞬间,狰狞的阴云就布满了整个天空,一场凶猛的暴雨即将来临。
公孙辑此时双手平平伸向大海,双臂一展,一道紫色的光芒从他双手间射落到海面上,随之而来的地动山摇,一条青石铺就的道路从海下升起,径直延伸向大海深处,风荡开海面的氤氲之气,似乎在海天交接的地方,有个不大的黑点出现,这条依旧在不断升起的青石路,似乎就是指向那里。
风更大了,不远处的防波堤已经被海浪激起的水浪淹没,无情的大海似乎在宣泄着被剥夺了领地的愤怒。
“走吧,我们取船,出海!”在风中,公孙辑的声音没有一丝减弱,四个人站在那里,似乎有他身前面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风浪,虽然衣袂被风吹动,但远不是身后的树木房屋那么狼狈。
公孙辑迈起大步,踏上了青石路,迎着狂风,一路向海中走去。
大雨突至,犹如天河狂泻;巨浪激荡,好似万马升腾。
但无论是近在咫尺的海浪,还是豪雨,都不曾碰到他们分毫,只是有风,吹起了祝月的长发,让严盛眯起了眼睛。常鸣已经被这惊天一幕骇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紧闭双唇,握紧双拳,紧紧跟着公孙辑而行。
随着他们在海中的青石路上越走越远,大雨和海浪更加猛烈,因为没有了其他参照物,他们三个人感觉就是走在大海中央的怒涛里,无依无靠,随时都会被一个滔天巨浪凌空拍碎。
公孙辑依旧不紧不慢地在走,大雨和巨浪使得他周围的那道无形的墙具现出来,四个人好像是在一个空心水球中逐浪而行,似乎所有的天威都在这里丧失了功能。
远处的黑点逐渐接近,此时看去,那竟是一座小岛,在大雨和浪花中,整座岛好像一条巨大的鱼半个身体露在海面上,在静静沉睡,似乎没有被这风浪惊醒,依旧睡在一个万年的梦境里。
随着他们接近了这岛,岛上的景色在风雨里渐渐也可以看到,似乎只是一座茂密树木遮蔽的小岛,没有人烟,但在这岛的最高处,似乎有一盏灯,一个在风雨中逐渐明亮起来的金色的光亮。
公孙辑一直注视着岛上的动静,当他看到了这盏灯时,他一直有些紧张的双肩似乎松弛了一下,他站在青石路上,没有管这滔天巨浪,没有看这泼天大雨,双手抱拳,向着岛上的灯光深施一礼,“张将军,风采依旧,天帆无恙。”
似乎是一声呼号,好像有数万人齐声呐喊,从那金色的灯光处,一挂巨大的白帆缓缓升起,好像是整座岛是一条大船,正在风浪中扯满风帆,准备万里远征。那帆在狂风里稳稳升起,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犹如挂起了一道银色的帷幕。
公孙辑一路走,一路看着那帆逐渐升起,青石路并不是通向小岛,而是逐渐绕过了小岛,从这里,三个人发现这岛的一侧看起来,果然是一条巨大的鲸鱼,在海水与巨石交接的地方,一层层的浪头拍击处,那巨石,看起来似乎就是这巨鲸的眼睛。
一道无俦的闪电从天而降,紧接着一声滚雷从无尽的大海上而来,那巨鲸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整个岛屿瞬间晃动起来,银色的风帆从岛中飞起,无数的闪电缠绕在其上,白帆冲天而起,然后向着大海猛冲而下,一时巨浪铺满了几个人的双眼。
等大浪退散,风雨竟逐渐平息,天空放晴,好像这打算毁天灭地的狂风巨浪就不曾发生过,只是三人四下张望才发现,那条连接陆地和这小岛的防浪堤,几乎被摧毁殆尽。
一声螺号,一条风帆大船从小岛后面绕行而来,船头两侧画着巨大的眼睛,船身绘着龙鳞双翼,三桅大帆此时已经挂满,不借天风依旧舒展,船形优雅无声无息地靠近了青石板,此时看来,这漫长的青石板,就是一座深入海中的栈桥。
随着大船靠近,海中的青石板逐级升起,等到船身停稳,那最后一级青石恰恰升到船舷高度,好像是用来登船的舷梯。
“我们的船到了,一起上去吧,”公孙辑回身打量了三人一下,“欢迎你们登船,登上‘巨鲸号’。”
说完,他拾阶而上,稳稳地走向大船,好像是去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自在。
祝月没有犹豫,跟随着公孙辑走了上去,常鸣看到祝月行动,也就跟了上去。
严盛好像从一场从未见过的梦里醒过来似的,他扭头看看来时的路,一条青石路,已经看不清归途,看不清陆地上的样貌了。
他呆了一阵,转过头来,一步一步走上了舷梯。
大船很宽敞,很平稳,感觉不到一丝晃动,无论是缆绳还是绞盘,所有的船具看起来都是崭新的,仿佛这是一条刚在船坞里造出来的新船。只是无论仔细看哪处,都似乎透着一种古意,好像是穿越了无尽的时空,一路追随着公孙辑来到这个世界上似的。
船室的门开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站在门口,看起来年纪像是个不到四十岁的样子,却是他们三个都见过的洪姨。
“公孙先生好,巨鲸号已经苏醒,我们要出发吗?”
严盛不可思议地看着洪姨,又转头看看公孙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公孙辑简单拢了一下自己的白发,彻底放松了下来,“客房很多,三位自己找喜欢的房间住吧,”他此时才看到严盛的表情,微微笑了一下,“巨鲸尚可苏醒,何况人呢?去吧,这几天大家在车上都憋屈坏了,大船舒服,好好松散松散自己。”
说着,他走到了船舷边站定,看着身后逐渐远去的小岛,以及已经隐隐不可见的陆地,“我们出发去东瀛,海路无忧,大家都好好休整一下,我也会在这万顷波涛之中再放出根种,看看我们的运气。”
他说完,回身看看洪姨,“欢迎回来,这段时间辛苦了。周六,你陪我去一次合阳县,我们去见见那些,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