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亮了,剩下的东岐庄人没有遇上血兽...
这条路宋文从未走过,老李头也没来过,这甚至不是一条路,只是一条刚好干涸可供人行走的溪道...
庆幸的是,马车刚好能过,只是这样颠簸下去,不知道何时会散架,粮食还剩一半,村民也只剩一半了。
他们在半路上产生了分歧,因为路线上出现了血土地——血原...
那猎户的疯叫声似乎又回响了起来——血瘤就在不远处,血鬼早就染指了前路。绝望的气息一下蔓延开来。
那时,东岐庄人已经死了三人,都是被父母活活捂死在怀里的小孩,宋文成了罪人,两次差点被发了疯的妇人用镰刀砍中,那妇人大喊大叫,大骂宋文害死了她的孩子。
逻辑很简单,若不是宋文投出那块石头惊扰了血鬼,他们也就不会慌乱间捂死自己的骨肉。
天亮前,宋文的母亲几次出来接过缰绳,马车赶得有些笨拙,但也无碍;
万默心就睡着在车厢里,宋文不想进去,只得坐在母亲身旁靠着车厢睡去,可一闭眼不是看见河谷对面默默行进的灯火,就是小孩惨白的脸在父母怀里摇摇晃晃的样子...每次都让他猛然惊醒过来。
那几个小孩他都认识,其中一个还是邻居。宋文见无法入睡,便抢过缰绳独自赶车至天亮。
嗓子眼里像是有一团火,在宋文的胸腔里灼烧了整整一夜,他知道自己正瞪着眼睛绷着嘴,眼里充满血丝,像头凶恶的野兽,如果有只血鬼在身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将其杀掉!
在彻底安全之前,他只能把这团火咽下肚里去。
一半人决定绕过血原另寻出路,一半人决定碰碰运气,四散穿过血原直奔明康城。
明康城恐怕不能去了...那里甚至更不安全,宋文带着老李头等一百多人来到了一片山林,他们正向东南方的青州行进,目标昌平,宋文要去投奔他的叔父。
马车下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阳光穿过层层树叶在地上画出亮堂堂的形状,就像一幅幅地图。
老李头总说人心很重要,可他自己的心却散了,自从看见岐河里密密麻麻的血鬼后,他就像失了魂一样,嘴里不停念着长子的名字,“谷田...”
李谷田要报信,必会穿过岐河,他们见到的那些山间队伍,肯定是收到了李谷田的报信才出发的,而且李谷田还把结队而行的方法传达给了各村...现在,又多一个凶多吉少的人。
众人都越走越散了,老李头的驴子几次歪出了道路,都被女儿李谷一给牵了回来,李谷一承担起了兄长的责任,她挺立骑在马背上,一对剑交叉在身后咔咔作响;
李谷一其实身手也不俗,但为人过于高傲冷漠,不近人群,遂得了冷美人的称号,而性情活泼的万默心自然更讨大家喜欢——其实这俩人还没交过手,谁强谁弱也说不准...
洪七的父亲洪汉林把老李头叫到他的马车上,两个年过四十的大男人就这样坐在驭位上搂着肩膀哭了起来。
“他说他害怕,我还训了他一顿,我想让他学会担责任,却没想害了他啊,是我害了谷田!”
“老李,别这么说,你的儿子是立了功的人,好人总会有好报!我儿子就喜欢逞能装样子,非要提着胆带人出去侦查,没想到...”
“洪哥,你儿子才是好样的啊,等他回来,我就把位置交给他,我太累了...”
洪汉林身后的车厢里,传出洪五母亲赵氏的啜泣声,周围的落叶像雨水一样滴在大家肩膀上,就连宋文前面的黄小川也跟着哭了起来,“我不该气死我爹娘啊!”
万默心从车厢里出来坐到了宋文身旁,她没有哭,但有两道深深的泪痕印在脸上。
“进去休息会吧。”默心拿过缰绳,没有看宋文,满眼空洞。
“默心...”宋文支支吾吾地说道:“昨晚是我不好...可我们得先...”
“我明白,得先救自己人是吧?”万默心猛地看向宋文,眼里带着针,“我爹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敢跟着洪五冒死去岐山,不像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孬种!”
“万默心啊,话可不能...。”黄小川刚想和稀泥,就被宋文一声吼住了。
宋文不敢相信默心竟会这么想自己,羞愧和恼怒并起,一下烧红了脸,却说不出一句话。
“进去吧,你母亲有话要对你说。”万默心转正脑袋,不再理会宋文...
看来母亲也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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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想我的...宋文悻悻地来到了马车里,母亲的脸上带着一种包容的微笑,可这微笑下又暗藏着责备,像在说:
你犯了错,我会原谅你但必须先教育你。
这种孱弱,却又居高临下的态度,宋文早就受够了。
“文儿,那几个孩子的事不怪你,若不是你让大家及时发现了血兽,大家伙一直暴露在山边也是极其危险的,你也救了大家...”
宋文没有回应,他知道母亲要开始责备他了。
“可你也应该试试救一救河谷对面的人的。”母亲早就不年轻了,但眼睛总是水汪汪的,像是能装下天下受苦人的眼泪。
“怎么救,把我们的生命分摊出去吗?”宋文冷冷地回答道,脸部依然灼烧着。
“母亲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想默心的计划也十分可行,你做为男子汉,不但要全面地考虑问题,更应该勇敢果断些。”
“哼哼。”宋文冷笑几声,“是,大家都没有你勇敢,都没有你睿智,是吗?”
母亲的眼里有些错愕,宋文知道反击的机会来了,说道:“人怎么活下去,是你嘴里的夫子大义来决定吗?还是由你的养尊处优、迂腐无能来决定?”
宋文知道自己过分了,丝毫没有停嘴的打算。
“你能好好过到今天,是我从小就一人包揽了大半的家活,是我叔父不断送来的救济,没有这些,你这种连种会儿地都腰酸背痛的大小姐能干什么?还拿着别人的救济向臭乞丐借花献福,束之高阁空有的慈悲是吗,还是受了委屈,只敢教育教育自己的儿子?”
母亲的泪珠砸在衣服上,咚咚响个不停,宋文还有最后一句话。
“没有我宋家人,你早就饿死了!充其量就是个和我一样...”一只手猛地掐住了宋文的脖子,把他重重地向外拖去,宋文什么都没看清,就撞在了满地的树叶上,像是砸起了一地水花。
万默心冷冷地站在驭位上,队伍又停下了,大家都看着宋文,黄小川的眼睛里更是带着一种失落后的愤恨,看来大家都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了。
宋文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龇牙咧嘴的,像头饿狼一样。
“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混蛋,是我救了你们,你们一个个有什么资格教育我,还诽谤我?没有我硬撑在哨塔上,没有我杀掉猎户,你们早就全完蛋了,还能活到今天!你们都得给我...”
一只粗壮的胳膊勒住了宋文,宋文发不出声,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在洪七怀里荡个不停,好一会才注意到耳边的“嘘嘘嘘嘘...”
他看到所有人都定住了,同时又听到一个不详的声音在整个林间回响。
“呜呜呜嗷嗷嗷嗷....”这声音,宋文一下想到了那个猎户。
是血鬼!
龟裂的树干和灰蒙蒙的落叶似乎都静止不动,变成了一副没有纵深的画像,宋文一下无法将一片树叶从中分离出来,更别说找出隐藏其中的血鬼了。
洪七见宋文冷静下来,便松开手拔出腰间的刀;李谷一早已将双剑拿在手里警惕地环绕着。
那声音很近,明显就是冲此来的,没有侥幸的余地了。
这时,还是老李头发出了第一声指令,“快走!”
洪七把宋文推向马车,宋文还没站稳就被万默心拎了上去,缰绳又握在手里,宋文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狠狠地抽了一下,马车呼的冲出去,差点撞到黄小川的驴;
同时,整个山林间晴天霹雳般响起了一阵尖啸。
宋文彻底消火了,一背的鸡皮疙瘩紧跟在后,身上的骨头被颠得咔咔响;这下,乘坐骑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那些步行累了整夜的村民会成为第一批猎物。
后方有哭嚎声传来,万默心站起身,拉开弓箭瞄着后面,宋文反倒期望默心能一直保持这瞄准的姿势,一箭不射,说明疫鬼追不上。
嗖的一声,箭矢飞出去了,宋文心一沉,重重地抽了一鞭,可马儿的速度似乎已经到极限了,老李头坐在洪家的马车一点点赶了上来,他们有三匹马,速度自然更快些,洪七和李谷一骑着马左右随行;
这几人如果都被追上,那东岐庄可能就不会有活人了...
车厢上传来咣当一声,像是有东西落在上面,宋文赶紧叫到:“快射箭啊!”
“是黄大牙!”默心专心瞄着。
原来那家伙就扒在后面,骑驴的确要慢得多,宋文想,又救了这家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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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道快速延伸着,早就变了方向,他还没来得及判断这座山的走向,根本不知道会一路冲到哪里,溪道正在一点点变窄还在上坡,马匹的速度已经明显地变慢了。
除去马蹄声外,宋文还听见后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像是有只大黄牛在冲刺,伴随着树枝被撞断的咔咔声,万默心开始射箭了,频率之快几乎不用瞄准,可以确定,身后追来的大物可能就是血食怪。
血食怪,由疫鬼变来,通常为血兽走卒,无皮,极其强壮,高人半身,行动迅速,快过马匹...
完了...
“嗷嗷嗷。”身后传来一声刺耳尖叫,应该是万默心射中了那怪物的弱点——位于胸膛正中的突起物,那是血族的心脏。
有救了!
那怪物又咆哮了起来,脚步声没有减缓反而更加密集,似乎是被激怒了。
完了...
默心又射一箭,那怪物嘶吼着咣当一响,就再没动静,应该是倒地了,宋文刚觉得有希望,一下又传来更密集的脚步和尖叫声——他猛然醒悟,那些血鬼刚刚把步行的村民吃干净了,正朝这随后一拨猎物追来。
黄小川倒栽在了宋文和万默心中间,宋文不等他翻过身就赶紧问道:“后面有多少?”
“到处都是!”黄小川扯着嗓子,面目狰狞。
“把车上的粮袋都扔掉!”
一袋袋粮食被甩了出去,可马车速度丝毫没快,两匹马的鼻腔开始秃噜地响着,它们累了,宋文知道再抽鞭子也没用了;溪道也几乎消失,两边的树木不断碰上车厢,两架马车就这样左摇右晃地踉跄前行...好不容易钻出林子,却来到了断崖边。
几匹马连忙停下,断崖边上是一处更高的断崖,没人爬得上去,唯一的路,是回头路...
李谷一站到崖边一望,山下是一片脏腻的黑红色,只剩下一点点黄绿色的巨树泡在血原里等待枯死,这里早已是血族的领地,他们是慌忙跑进绝路的猎物。
宋文掀开帘子,母亲的头发和衣服凌乱不堪,眼里噙着泪水,浑身颤抖个不停。
母亲在他眼里从来都是一副整洁干净的模样,就连下地干活也没如此狼狈过;他发现自己还有很多话想对母亲说,他想为刚才的恶语道歉,想报答养育之恩...他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的最后时刻。
四目相对良久,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宋文从一旁拿起砍刀,关上帘子,下车把麻绳一刀砍断,两匹马嚎了一声便朝着树林跑开了;无数嘈杂又尖锐的嚎叫声正从树林里发散而出,越发清晰,越发贯耳。
宋文用木杆撑住车轴使其保持稳定,并把车厢对准了悬崖,他想,自己会用最后一口气把车厢踹下悬崖,就算摔个粉身碎骨,也不能让母亲被血鬼异化;
这想法十分残忍,但也足够仁慈。
一旁的洪七看出了宋文的想法,淡然说道:“诸位,如果我被抓住了,就请帮个忙,送我一程。”
宋文看向默心和李谷一,几人都互相点了点头,眼里均是一种冷峻的余热。
“妈的,活够了!”洪汉林和老李头放走了三匹马,学着宋文把车厢推到崖边,洪汉林拍拍车厢说道:“老婆,再委屈你一下,马上就和五儿团聚啦!”
老李头拿着根棍子来到李谷一身旁:“怕吗?”
“有爹地在,我不怕!”李谷一摇摇头;冰冷的眼神从未变过。
黄小川捡拿着一把菜刀,咧着牙跟宋文站在一起,“抱歉,宋大哥,你们的恩情只能来世再报了。”
宋文拍了拍小川的肩膀,相视一笑。
几人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站成一排,像是第一次劫道的土匪。树林里扬起了冲天的尘土,落叶都随着地面的震颤而流动起来;
黄小川突然提着嗓门喊道:“易婶婶,您的恩泽我黄小川来世再报!”
宋文想,他也应该和母亲说句话的,便支支吾吾道:“母亲,我...”
话没说完,宋文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倒在地,一副身躯结结实实地压在胸膛上,痛得他两眼一黑,喘不上气来。
耳边回响着黄小川的尖叫...宋文在一片眩晕中集中眼力,只见一个血盆大口横在眼前,鱼刺般的牙齿密密麻麻地林立其中,这疫鬼正用尽全力张开嘴,甚至撕开了两侧的脸皮,像是要一口吞下宋文的脑袋...
宋文知道这是位同乡,但实在是认不出这身躯原先的主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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