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暮春,绿草幽幽,苍穹如碧。
小小的少年靠着一匹瘦弱的老马,沉默地看着几个少年嬉笑着离去。少年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布衣,被打得青紫一片的脸却出奇的清俊,那双眼睛也是出奇的沉静。并没有太多被欺负的愤恨不甘,有的只是淡淡的隐忍和对眼前一切的厌倦。
“或许,我该离开这里。”少年摸着背后的老马自言自语,像是在和身后一直陪伴自己的伙伴商量一般。
“父亲...并不需要我。或许,我应该离开这里。”
他只是阿母和父亲私通所生下的私生子罢了,还有另外两个兄弟和三个姐姐。阿母无力抚养,才打发他来到父亲家里。但是父亲却有着原配妻子和自己的儿女。于是他被父亲的妻子打发来牧羊,总算是有口饭吃能够活下来。
他知道,那个他要叫阿父的男人是想要维护他的。但是面对强势的妻子和膝下的儿女他也只能沉默。
毕竟...比起他们一家,他才是那个外来的人。
但是...难道就这样了吗?
少年抬头望着如洗的苍穹,满目茫然。
老马低低地嘶鸣了一声,温顺地蹭着他的脸。
抬起手轻压住眉梢,少年放眼眺望,远处是无边的草地,一直到太阳西沉的方向。
“我听说,一直往北就是匈奴的地方。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少年道。
“阿青哥哥!”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草地上响起,少年坐起身看过去,穿着浅蓝布衣的女孩儿穿过安静地啃着嫩草的羊群朝着这边奔来。羊群被她如风一般奔来的身影吓到,纷纷朝四周散开。
刚走近跟前,少女就脸色大变,“他们又欺负你?!我去找他们算账!”
“阿鸾。”叫阿青的少年叫住了他,声音里带着不赞同的意味。
少女皱起了浅浅的秀眉,却还是回过头来跪坐在他身边不悦地嘟哝,“他们太坏了。”
阿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他们并不是坏,他们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阿青是好人。”少女道。
她家住在附近,自然与日日在此放牧的少年认识。
她也知道阿青的身世,阿母说,那并不是谁的错,至少不是阿青的错。日日相处,看着阿青沉默的放羊,沉默地看着自己兄弟吃饱喝足他却只能艰难度日,但是阿青的眼里却没有一丝怨怼和嫉妒。
她知道,阿青是个好人。
阿青还救过她的命啊。
“阿青哥哥,我阿母要我带给你的。你吃。”两个包得严严实实的馒头送到阿青跟前,还冒着淡淡的热气。阿鸾欢喜地道:“阿母说你只能吃冷冰冰的干粮。还热着呢,阿母今天包的野菜馅儿,还加了肉呢。”
阿青知道,阿鸾家中并不富裕,这两个肉馒头必定是她自己偷偷省下来带给他的。温润的眼中流动着淡淡的温暖,将手里温热的馒头递回去一个,“一起吃,替我谢谢云阿婶。”
“好!”阿鸾脆声应道,粉嫩的小脸上笑容明媚。
“我想离开这里。”阿青一边吃着一边开口道。
“嗯?”阿鸾眨了眨眼睛,吃着东西的动作慢下来了,“你...是要去找你阿母吗?”
阿青点头。
“但是,不是好远的吗?”阿青的阿母是平阳侯家的人,但是平阳侯却住在京城,只有偶尔才会回来封地。
阿青想了想,“也不算远,我想回去看看阿母和阿姐他们。”
阿鸾坐正了身子,低眉思索了良久方才重重点头道:“那就去吧!郑阿母肯定比你阿父疼你。”
阿青没去提醒她自己阿母并不姓郑,只是抬手揉揉她的头顶,“我走了,你自己要小心。”
阿鸾笑道:“我才没有阿青哥哥那么笨,我还有阿父阿母阿兄,谁敢欺负我。”
阿青有些惆怅,“也许等我回来,阿鸾已经出嫁了。”
阿鸾小脸飞红,恨恨地瞪他,“原来你也会调侃人,不理你了!”说着便起身跑了,少年有些懊恼,他要走了却还惹阿鸾生气。在父亲家这些年,阿鸾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已经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下次见面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正出神,跑出去好远的小姑娘又奔了回来。
阿青正想要道歉却被小姑娘扑了个满怀,“阿青哥哥,你要保重。要是...要是你阿母家不好,就回来罢。”说完,也不再看阿青,转身飞奔而去,片刻后就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浅蓝色背影。
阿青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沉默了一会,低头看着胸前的衣襟,灰色的粗布染上了一片水渍,却仿佛浸入了他的心口,滚烫。
告别了阿青,阿鸾找了个地方悄悄痛哭了一场。一起玩了许多年的小伙伴,阿青虽然不是她的亲兄弟,却比家中的阿兄与她更加亲近。
阿青性格温和,沉默,许多不能跟兄长讲的话,都可以跟阿青讲。阿青自己被家里的兄弟欺负了浑不在意,但是别的小伙伴如果欺负她,他却会替她报仇。
送走了阿青,她知道,或许永远也不会再见。
长安...好像是很远的地方,远的像是...一辈子都到不了。
但是阿青留在平阳,也许只能一辈子被异母的兄长欺负,在郑家放牧。虽然阿青从来都是平和而安静的,但是她知道他并不快乐。他沉静的眼中,总是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茫然。
阿兄和他一样的年纪,虽然粗枝大叶但是眼睛却总是亮晶晶的充满了生气勃勃的味道。
也许回到长安,有阿母和兄姐照顾,阿青就会变得和阿兄一样快乐呢。
夕阳西沉,阿鸾才收拾好了情绪带着采好的野菜往家的方向走去。虽然好朋友要离开了,但是她还有阿父阿母和兄长,她们虽然不富裕一家人在一起却比阿青幸福了许多。
想到这里,阿鸾嫩粉的小脸上再次染上了甜甜的笑意。
“阿鸾!阿鸾!”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汉子急匆匆地跑过来,焦急地叫道。
阿鸾心中一颤,不知为什么脸上有些泛白,“云...二叔,怎么了?”
汉子叫道:“阿鸾,快回去!你阿父...你阿父被马踩了!”
手中的菜篮无声地落地,阿鸾顾不得篮子忍着眼泪飞快地奔向云二叔。
“二叔...怎么、怎么回事?我阿父......”
汉子叹了口气,“造孽啊,方才一群人从村外打马路过,你阿父...你阿父......”
阿鸾推开汉子,跌跌撞撞地往村子的方向跑去。
道路的尽头,带着清脆铃声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云二叔赶上来连忙将阿鸾往路边拉去,几匹骏马从跟前狂奔而过。
领头的马背上坐着一个俊美不凡的红衣少年。少年眉眼俊逸,红衣张扬,鲜衣怒马,却带着淡淡的倨傲和目空一切的神色,一种浑然不同与寻常百姓的高高在上。
从云鸾跟前掠过的瞬间,少年侧首看了她一眼,挑了下眉,几匹马已经一掠而过飞驰而去,只留下一路烟尘。
“阿鸾,快走!”
“是,是...阿父!”阿鸾慌乱地点点头,不再想跟前过去的人和马,扭身朝着村子奔跑,心口仿佛擂鼓一般咚咚直响。
云家就在村口,还没走近自家的房屋,就听到里面传来阿母凄厉的哭声,“当家的!当家的......”
阿鸾心中一冷,如坠冰窟:阿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