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川玄就站在叶游元面前,看着他笑。
这身行头不错。
粗布麻衣,满身补丁,却也盖不住叶游元满身隽秀的儒雅书生气息。
他站在一堆香客之间,散发着独树一帜的气质。
一怒一皱眉,都是丰川玄喜欢的样子。
丰川玄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欢愉的味道:“跟在我后面上的山吧?”
叶游元不语,怒目而视。
丰川玄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又笑着问:“你的同伙呢?”
“没有同伙。”
叶游元答道,声音嘶哑。
丰川玄握住了叶游元的下巴,笑问:“是没有?还是你不愿意告诉我?”
“没有。”
“那就不要怪我拿你们祁人祭刀了。”
丰川玄的目光落在了一众香客身上。
既然叶游元混在这群百姓之中,那他的同党理应也在里面。
点兵点将,点到谁,谁就出来祭刀咯。
“哎呀。可真不巧。”
丰川玄点到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
那孩子的母亲如同疯了一般护在孩子面前,道:“不要杀他!杀我!”
孩子的父亲冲出人群,怒道:“狗日的倭人!在我们大祁的国土上杀人!天地不容!猪狗不如!滚回你们自己的国家去!滚!”
那父亲还在往前冲,被倭军押住,生生按在了地上,小腿胫骨被踢折,登时痛得龇牙咧嘴。
丰川玄接过泷泽的武士刀,抵住小孩的脖颈,道:“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孩子。”
虽然嘴里说着可惜,可他眼神中却无悲无喜,就这么淡淡地与小孩对视。
那小孩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呆呆地望着丰川玄。
叶游元哑着嗓子,央求:“我跟你走。你放了他们。”
“不成啊。”
丰川玄道:“你一人尚且不够。”
他要叶游元的同伙现身。
“我在这里!”
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从丰川玄的背后传来。
丰川玄转身看去。
啊……他明白了。
叶游元的同伙原来没有在香客里,而是在自己的军队里。
真是聪明得可以。
张长生穿着倭军的战服,怒眼圆瞪地望着丰川玄。
“是瞧着挺眼生的。”
丰川玄走向张长生,手里还握着泷泽的武士刀。
叶游元几近窒息,冲上前去,挡在张长生的面前,道:“你要杀他,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丰川玄笑出了声:“你们汉话有一个词叫……恃宠而骄,对吧?你猜得不错。我自然舍不得杀你,但是他么……”
他说着,骤然伸出左手,抓住叶游元的衣领,朝人群里掷去。
他的臂力实在惊人,将叶游元甩出数米以外。
叶游元的后背撞在寺院的墙上,直撞得喷出一大口鲜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张长生挥拳而上,冲着丰川玄的脸颊打去。
丰川玄下腰后仰,同时横向挥刀,齐齐将张长生的手臂斩断。
一声惨叫,响彻整座万佛山。
场面开始混乱起来。
那小孩的父亲吼道:“乡亲们!跟他们拼了!”
香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道:“拼了!”
“杀了这群倭寇!”
顷刻间,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拥而上。
“不要……不要……”
叶游元想吼住百姓,奈何自己沙哑的声音淹没在众人的嘶吼声中。
以叶游元对丰川玄的了解,他是真的会大开杀戒的!
一时间,鲜血四溅,惨叫声四起。
张长生被武士刀削去半颗脑袋,少了条胳膊的身子瘫软在地上。
那孩子父亲也被武士刀捅了个对穿,心脏处亮出了一个透明的窟窿,双眼圆睁。
渐渐地,杀声渐熄。
剩下的香客尽是些老弱病残,被眼前骇人的景象吓得瑟瑟发抖。
“我跟你走,放了他们。”
叶游元跪在丰川玄的面前,唇边还沾着血迹。
该杀的人已经躺在了地上,剩下的尽是提不动刀的,四下里又变得安安静静。
丰川玄有些不忍,单膝跪在地上,扶起叶游元的下巴,道:“你们一共有三个人,还剩一个呢。”
叶游元明白他这话何意。
当时离开兰林轩,他们扒走了三个倭兵的衣服,所以现在丰川玄理所当然地认为,伪装成倭军的还有一人。
叶游元自然不能透露熊得文的去向,摇头道:“没人了。”
“又骗我。”
丰川玄看着叶游元笑,撑着膝盖,站起了身。
他看出了叶游元的心虚,同时向身旁的泷泽抬了抬下巴。
泷泽会意,走向了缩成一团的百姓。
小孩哭得撕心裂肺,他的爹娘在方才的混战里死去。
泷泽的刀放在了小孩的脖颈。
丰川玄笑盈盈地扶起叶游元,从背后凑近他的耳畔,轻声细语道:“我数一声,泷泽就杀一个,我看杀到第几个,你才开口告诉我,谁是你的同党。”
“一!”
“咔嚓”
泷泽手起刀落,哭叫的小孩软软倒地,小脑袋骨碌碌掉在了地上。
叶游元双唇翳动,喉咙沙哑得叫不出声音:不要,不要……
他跪了下去,伸出手,似乎是要阻止那武士刀再度挥下。
“二。”
又一个脑袋落地。
叶游元闭了眼。
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刻,自己的耳朵也聋了。
这样,他便听不见百姓哭天抢地的声音。
这群人里,不是孩子,就是老人,那疯子于心何忍!
但是叶游元不能说熊得文在哪。
探查军火库的任务只有他们三人知道,若是他供出了熊得文的去向,那线索便彻底断了。
无论如何,他要保住熊得文。
叶游元转身拉住丰川玄的衣袍:“我是真的不知道,求你……莫要再杀……”
“十三。”
丰川玄看着犹如砧板鱼肉的百姓,面无表情地继续数数。
好像逝去的不是生命,而是数字而已。
屠杀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叶游元仿佛度过了一辈子。
他想吐,站起来时只觉天旋地转。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
丰川玄将叶游元扶起,悲天悯人地道:“回家吧。”
叶游元被丰川玄扶着,双脚踩在鲜血上,一步一步走出了万佛寺。
回到兰林轩时,已至午夜。
叶游元与丰川玄并肩而行。
是夜
风清月朗
兰林轩的宫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突然,叶游元停住了脚,盯着丰川玄的背影,说:“万佛山上万佛寺,万佛寺顶月亮圆。”
这话说得突如其来、莫名其妙。
丰川玄转过身来,看着叶游元,问道:“什么?”
身后的叶游元正歪头看着他,有些呆滞地道:“丰川,你相信这世间有因果报应吗?风水轮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