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灵牵唇而笑,心中经过片刻慌乱后,便很快镇定了下来,道:“瞧臣妾这笨手笨脚的。”
扶起酒杯的那一瞬,张长灵与皇后短暂对视。
二人相视一笑,起身向贤亲王朝贺。
“爱妃、皇后请起。”
贤亲王眯着眼,不动声色地接受朝贺。
皇上与皇后貌合神离地一顿吹捧,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箩筐。
张长灵确定彩橘腹中怀的就是死胎。
皇后身处深宫之中数十余年,对太医院里的把戏太过熟悉。
那药正是皇后给的,出不了差错。
可是孩子怎么就生下来了呢?
还是个龙子。
张长灵注意到,那半老宫娥方才前来禀报时,只说“生了,生了,是个龙子”,却并未说明究竟是谁生了。
当下,张长灵便故意多问一句:“彩橘姑娘可好?”
老宫娥抬头,绽出一个真诚的微笑,丝毫没有慌张的痕迹,道:“母子平安。”
“那可真是大喜。”
张长灵惊喜道:“臣妾已经等不及要前去恭喜妹妹了。”
贤亲王垂眸饮酒,点头道:“去看看也是好的。”
话里有话。
张长灵捉摸不透这句哑谜一样的话,朝皇后轻轻施礼,便朝偏殿走去。
老宫娥唯唯诺诺地跟在身后。
一路上,每隔数米都有侍卫把守,气氛沉闷诡谲,远远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张长灵掀开竹帘走入寝殿,的确闻到了刚生产完的血腥之气。
莫不是真的在今夜小产了?
张长灵有些怀疑。
她甚至怀疑皇后从太医手里拿到的药是假的。
寝殿里也站着宫娥。
不过是化装成宫娥的女侍卫。
张长灵轻轻掀开床帘,柔声唤:“彩橘妹妹?”
一张柔嫩的圆脸赫然出现在张长灵眼前。
这女孩儿梳着齐刘海,像个白瓷一样的奶娃娃,目光有些呆滞。
这哪里是彩橘?!
那个敢私自爬上龙床的彩橘是有几分胆色的,她长着一张尖脸,眼梢上翘,是标准的狐狸眼,目光灵动活泛。
张长灵心下有些骇然,周身血液凝固,双腿发软,无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问老宫娥:“彩橘呢?”
“我便是彩橘。”
女娃娃娇声道。
偷梁换柱!
指鹿为马!
张长灵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快失心疯了。
她上前一步掀开了女娃娃身上的被子,果然是刚刚生产过的样子。
老宫娥吓了一跳,喊道:“娘娘这是干什么?!”
满殿的女侍卫拔出了剑。
张长灵又慌忙将她的被子盖上。
原来这局从一开始就设好了!
真正怀有龙嗣的女子贤亲王一直养在宫外,那爬上龙床的彩橘不过是为了混淆所有人的视线罢了。
如今,那个脾气火爆、咋咋呼呼的彩橘已不知去向。
“我……本宫……”
张长灵喉咙干涩,咽了咽唾液,道:“恭喜彩橘姑娘。”
许多日后
在一个深夜,张长灵偶然撞见太监们抬了一具尸体,说是死了个宫女。
透过白布,张长灵见那尸体的腹部滚圆,下体渗血。
四皇子诞生,太后薨逝,姬荀在一夜之间患上偏瘫症,半边身子都动弹不了。
是夜
姬府灯火长明。
姬荀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唇边还滴着口水。
房中还有好几位朝中大员。
府中第十九房小妾悉心擦拭着。
那姑娘年岁不大,却怀了身孕。
老来得子的喜悦在一夜偏瘫间荡然无存。
如今,姬府上下十八房都盼着姬荀一命呜呼,唯独小十九不能。
姬荀若死,剩下的十八房得将她吃得骨头渣子都剩不了。
她要保全自己与腹中孩子,就得先保全姬荀。
姬元膺在厅内焦躁踱步。
他大手一挥道:“要说我,何需走什么章程!天下已经大乱,太后薨逝,倭寇入宫,内阁立太子还需要走什么章程?!更何况……”
姬元膺顿了顿,胸口起伏,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才咬牙道出了困惑已久的问题:“太后……我的皇姑母……真的是久病难愈而过世的吗?!”
姬荀瘫坐在圈椅里,气得胸腔发出呜呜的声音,枯枝一般的手拍着扶手——他想训斥儿子,年过中年的人了,脾气还是有棱有角,不知回旋,不知机变。
小十九柳眉微蹙,细致地为姬荀擦拭须发上的唾液。
人在官场,有些话说得,有些话说不得。
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说,心里得有掂量。
姬元膺在朝中仗着姬荀的庇护,向来横冲直撞,不留余地。
如今姬荀瘫坐圈椅之中,行将就木。
此刻,他看着姬家长子如今长成了这副样子,竟按捺不住心中悲凉,眼角有浑浊的泪痕。
礼部尚书李齐文显然并不同意姬元膺的说法,向前一步朝姬荀拜了拜,又向姬元膺一拜,才道:“乱世治世,不论何事,凡事总需有个章程,更何况是立太子一事。若我们内阁商议出结果,需得加盖陛下的玺印方能生效。”
姬元膺厌恶地瞪了李齐文一眼,他实在厌烦内阁这群老疙瘩,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如何做得了大事?!
“玉玺由司礼监掌管,若是陛下不允,我们还能把刀架在皇上的脖子,让他盖这个章?”
姬元膺半睨眼皮,不屑地道。
“可不敢胡说!可不敢胡说!”
李齐文身为老臣,谨言慎行了一辈子,涨红了脸道。
姬荀怒眼瞪向口无遮拦的姬元膺,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这的确是一个困境。
内阁即使起草谕旨,也需加盖天子玺印方能生效。
此局无解。
姬元膺又陷入了焦躁的沉默之中。
“草民倒有一解。”
此声一出,厅中众人皆寻声望去。
在座各位皆是五品以上的朝中大臣,有自称“卑职”的,有自称“微臣”的,这一声“草民”倒让人心生好奇。
说话之人乃是前大理寺少卿丁谧。
他在祁溶夺位东宫之时曾以下犯上冲撞太子,故遭祁溶罢免,成了一介庶民。
但丁谧与姬荀的渊源极深,是受姬荀一手提拔的大员,所以即使身遭贬斥,也留在姬府做幕僚。
“如今卧龙殿与太安宫针锋相对,我们内阁提请立太子难免会让陛下觉得居心叵测。”
丁谧徐徐而谈。
当年他也是个直肠子,经祁溶打压之后,学会了三思而后行,就连说话的速度也变慢了很多。
因此,他说:“关于立太子一事,草民以为不由内阁出面。”
姬荀问:“不由内阁,由谁?”
丁谧扬了扬嘴角,说出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