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溶在厅前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上,问:“指挥使何事?”
屠沐也纳闷儿,这不刚抓了骆邺吗?
能有何事?
自然是如何处置骆邺的事。
屠沐抬眼睨了祁溶一眼,低头抱拳道:“卑职前来请示殿下,如何处置骆邺?”
咦?江锁人呢?
她方才不是在给祁溶包扎伤口呢吗?
祁溶瞧出了屠沐的心思,咳了一声:“姑娘着了凉,已经上床歇下了。”
屠沐一听,顿时紧张起来,一口气道:“这怎么刚到客栈就着凉了?要紧吗?别又是毒发,我着人叫海尼耶大师——”
话没说完,察觉到不对。
若是江锁真是毒发,还用得着他操心?海尼耶早被八抬大轿抬进房里瞧病了。
屠沐挠了挠后脑勺,觉得哪里没对。
房中一片寂静。
只听卧房传来江锁的咳嗽声,道:“方才骆府房顶风太大了,歇上一天便能痊愈。多谢指挥使大人挂念。咳咳咳……”
“不谢不谢。”
屠沐有些受宠若惊。
阴鸷乖戾的江锁何时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祁溶赶紧换了话题:“方才一路经过辉州主街,我发现不少兵马埋伏于此。他们穿的是百姓衣服,我暂不能确定是辉州守备军还是风雷军。如今楼苍兰与裴战已率主力军队进驻辉州,为防生变,要从百姓中将叛军清扫出去。”
屠沐道:“路上卑职也观察过,的确有军人模样的人混迹百姓之中,但也不排除身强力壮的庄稼汉。若锦衣卫凭空抓人,只怕会伤及无辜。”
祁溶看了屠沐一眼,微微点头。
他从心里是认可屠沐的。
想当年锦衣卫在顾今吾与邢戒手上时,谁会在意伤及无辜?
于太安宫和卧龙殿而言,百姓不过蝼蚁,性命不如草芥。
难得屠沐握有金刚手段,却怀菩萨心肠。
从床帘里幽幽传出了江锁的声音:“咳咳咳……我有一计,能助殿下与指挥使清除叛军。”
卧龙殿中发出一声脆响。
香盘掉在了地上。
“祁溶入了辉州?”
贤亲王的手还摆着端盘的姿势,问道:“然后呢?”
他虽诧异,语气却四平八稳。
蒋肇忠跪在地上,用衣袖抹香灰,道:“城中探子来报,辉州州府骆邺被捕,明日将在菜市口,凌迟处死,由江锁监刑。”
贤亲王将手负在后背,问:“为什么是江锁监刑,而非祁溶?”
蒋肇忠擦干净了地板,依然跪着,道:“听探子的消息,此番祁溶受伤甚重,生命垂危,故而江锁一怒之下要将骆邺凌迟处死。江锁此人本是东厂出身,手段狠毒,不足以为怪。探子说,自祁溶受伤之后,江锁日夜不离床地照顾,要等祁溶脱离生命危险。如今看来,祁溶的性命是保住了,却伤了元气。”
“江锁。”
贤亲王冷着眼,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像是要将此人嚼成渣。
“此人不除,将成大患。”
贤亲王道:“炽炼军和禁军如今入城了吗?”
蒋肇忠道:“尚未。大军的行军速度不比轻骑,他的十万大军还在城外。”
“当真未至?”
贤亲王再次向蒋肇忠确认。
蒋肇忠身为兵部尚书,行军速度自是常识,故而回答得斩钉截铁:“确认未至。十万大军比不得轻骑。”
贤亲王转着玉扳指,道:“命风雷军与守备军明日假扮百姓,不求救出骆邺,但求杀了江锁。江锁一死,东宫则双臂齐断。”
蒋肇忠有些不解,问:“东宫不是还有祁溶?怎的断的是双臂?”
贤亲王只是冷笑。
那江锁与祁溶是什么关系?
以他对侄儿的了解,江锁若死,祁溶便丧了半条命,军心就此散了。
此计可谓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翌日清晨
江锁换上一身崭新的雪白衣袍,双手拢袖,朝菜市口出发。
开门时,正撞见屠沐在集结锦衣卫。
“姑娘这是病好了?”
屠沐问。
江锁瞧着气色是不错,白里透着红。
她这是给兴奋的。
马上就要押人上刑场了,算是重操旧业,闻着血腥味都来劲。
“可别跟着我。”
江锁快步走上了马车:“都藏好了。”
锦衣卫皆应了声。
原本锦衣卫在太安宫的势力之下,受内阁控制。
而经历了在东部沿海诸城的种种战事之后,一致抗倭成了锦衣卫上下的共同目标,所以锦衣卫众人对江锁自是无命不从。
连东宫太子都要听她的,那说明她确实有本事。
骆邺被押上刑场时,台下看客一阵耸动。
江锁坐在案后,看清了人群里有人穿洒鞋,戴蓑笠,手扶腰间长剑。
她唇角一笑,撒开白色大氅坐进圈椅里,淡淡道:“行刑。”
“得咧!”
刽子手哼着歌拔下了亡命牌,将镀金小盘托了起来,盘里放着一把半月形的小刀,精致而小巧。
凌迟嘛,就是一刀一刀将皮肉切割下来,讲究的就是个精致,要不疾不徐才能恰到好处地不要了人的性命。
先切颜面,次切手足,其次腹胸,男子割其势而女子幽其闭。
这样的“红差”并不多见,故而刽子手都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
“得罪啦!骆大人!”
刽子手真诚道:“下回再来阳世,可别再得罪惹不起的人啦!”
手上却也没歇着,开始一刀刀麻溜地动手。
骆邺的大嘴被缝到了颧骨上,看起来甚是滑稽。
现下骆邺只有眼睛跟鼻子能出声,惨烈的声音只在胸腔内打转。
嘴里的牙都被敲碎之后才缝合的,血水已经流了一身,已经分不清血是昨夜缝嘴的时候滴的,还是此时凌迟时流的。
江锁气定神闲地瞧着骆邺的皮肉被一层层地刮下来,发白的阳光下,肌肉与皮肤之间泛出一层鹅黄色的油光。
平日里养尊处优堆积下来的肥肉,今日悉数还上。
天气燥热,烈日当头。
骆府上愿意献媚的人为江锁端上一盘冰镇的西瓜。
江锁自己用银针探了探,便怡然自得地吃了起来,除了寥寥几个锦衣卫守在身旁,便无其他人。
“瞧出来了吗?案旁坐的就是江锁,是个东厂的失势太监。就他一人,还不赶紧上!”
底下看客皆是摩拳擦掌,虎狼一般地盯着江锁。
这颗人头价值一千两黄金呐!
搁谁不心动。
“上啊兄弟们!”
不知是台下哪位好汉一声大喊,翻身跃至行刑台,举起大刀,朝着江锁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