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锁看到祁溶,就像看到桂花糖一般,伸出手,就要糖。
祁溶翻身躺到江锁身边,温柔说:“太晚了,当心蛀牙。”
“哦……不是送糖。”
江锁拉了一下被子,叹了口气,傲娇了:“那跪安吧。”
“白松林……”
祁溶顿了顿,语气沉痛:“被行刑了。”
江锁踢开被子,给祁溶盖上:“戎灼闹完麒麟阁,就来闹瞭望阁,整个皇城都知晓了。”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祁溶撑起半个身子,想看看江锁有没有伤着。
江锁摇头道:“被公孙先生打出去了,面都没见着。你在蚕房陪他?”
祁溶有些犯困,强打起精神道:“最危险的三日,我担心会有闪失。”
江锁语气平淡,杀意却不减:“刑戒这笔账,我们好好算。”
“父皇在太后面前承诺要斥资五百万两白银修建万佛寺,可运天和大奉两个私库加起来也不足一……百……”
祁溶三夜未眠,意识开始模糊。
江锁翻身,伸手轻拍他的左肩,柔声说:“有办法。上元节支出的四百万两皆不是从国库所出。”
她说着,发现祁溶的皮肤也很白,像敷了一层薄粉,闭上眼时,长睫像帘子一样覆在眼上。
真好看。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眉骨,如同被细细雕琢过。
祁溶连续十余天的忙碌,累瘦了些许。
“谢谢你……”
他显然已经入了梦,闭着眼嗫嚅:“晚晴……”
江锁应道:“嗯。我在。你我之间——”
她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未说出口,祁溶却也懂得——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祁溶从鸟鸣声中醒来,外面合欢花开得正艳,香味飘进来,房里很好闻。
窗外的天湛蓝如湖。
江锁正在他身旁,翻着一本兵书。
“什么时辰了?”
祁溶揉了揉眼睛,阳光颇有些刺眼。
江锁垂眸,继续翻书:“午时。”
祁溶松了口气:“还好。”
江锁补充道:“是第二日的午时。我的太子殿下。”
她中途有好几次去探祁溶的鼻息,生怕他驾崩在自己床上。
路骁霆端来了两份午饭。
他红着脸,不敢看人。
江锁怔怔看着路骁霆,奇怪道:“他从我床上醒来,你脸红个什么劲?”
路骁霆用手扇着风,尴尬道:“这不春天了吗?热的。”
江锁讥诮道:“那到了夏天,你可不得去朔北避暑?”
路骁霆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我又不热了。”
祁溶端着饭,给金蛇惑心夹了块鱼肉。
现在惑心倒是与他更亲近了些。
原因么?
江锁总是不给它好脸,还是祁溶好,要什么给什么。
它就巴巴地缠在祁溶的手腕上,对着江锁吐信子。
江锁凑近路骁霆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祁溶抬头看了眼,也不好奇,就静静吃饭。
江锁喝了一口祁溶盛的鱼汤,低声对祁溶道:“下午,我们去见一个人。”
“公孙先生不让你……”
祁溶欲言又止,只觉得公孙渊没去昭狱领个差事,实在是锦衣卫的损失。
“我安排好了。”
江锁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喝完汤,起身换衣服。
她换了身干净的牡丹纹浅云色华服,简单扎了个高高的发髻,白白净净,像极了豪门富户富出逃的小公子。
这些日子,气色好了很多。
二人刚跨出门,便听到公孙渊打雷一般的声音:“姜晚晴……”
祁溶发觉声音是从天上传下来的,抬头一看,不得了,路骁霆把公孙先生抱上了屋顶,还捂了他的嘴。
“快走吧,等着挨削吗?”
江锁拉住祁溶的手,快步往外赶,匆忙间,左脚绊在右脚上,差点摔跤。
祁都长街
这条街自古繁华,熙熙攘攘,参差数万人家居于街中。
江锁带着祁溶潜入了一个简陋逼仄的小巷,墙面上,苔藓发黑。
野巷曲折。
巷内无草无花,干巴巴的,像一条干涸的小河。
祁溶紧跟在江锁身后,问道:“江公公是不是想趁人不备,暗中杀我?”
江锁找路找得辛苦,还拉着祁溶的手,道:“是。现在逃还来得及。”
祁溶拉了一把江锁,将她拉到自己面前,道:“我的命是你的。你要杀我,不必在暗中。”
春风很识趣地吹在他们的脸上,阳光翻涌。
江锁发愣,半晌,才挠头道:“我带错路了。”
祁溶:“……”
江锁带着祁溶回到了长街最为繁华的地段。
二人停在了大祁最大的教坊司门口——寒烟翠。
楼宇华丽,顶上漆金雕龙,气势宏伟。
殿中香烟环绕,犹如蓬莱仙宫,里面的妓子更是衣袂飘飘,渺渺如天外飞仙。
大祁的王公贵族多在此聚集。
祁溶望着门楼上的牌匾,说:“你早说是这儿,我能带路啊。”
江锁双手拢袖,眉毛轻轻一挑:“殿下很熟?”
“不熟。”
祁溶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解释道:“大祁教坊司都由贤亲王叔经营,所以知道路该如何走。”
“殿下熟也没关系,只需告诉咱家是哪家小娘子。”
江锁又开始阴阳怪气,浅笑道:“我去灭她满门便是。”
祁溶明智地选择在此时闭嘴。
两人默契踏进楼中。
他们穿着打扮,贵气十足,竟无一人迎接。
祁溶觉得奇怪,随意张望便发现,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都盯着江锁犯怵,低着头,绕道走。
他不由得揶揄:“我以为江公公很讨女子喜欢。”
江锁自嘲道:“大约是见我身边跟了你这么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就不稀罕我这个六根不全之人了。”
祁溶:“……”
论嘴上功夫,他不是江锁的对手。
江锁带着祁溶弯弯绕绕,走了很长的路。
祁溶微微皱眉:“江公公可是又迷了路?”
他没有开玩笑。
以他对江锁方向感的判断,十有八九又找不着北了。
“不能够啊。这儿我熟啊。”
江锁拐了个弯,手一指:“到了。”
大厅的下面竟还有路。
那是一条并不宽阔的曲折长廊,悠然飘来一股饭香。
他们一直下行。
灯火渐明。
一块摇摇欲坠的牌匾挂在上方,写着“地下钱庄”四个字。
两个中年男子正面对面吃着饭,一个斯文儒雅,一个带着黑色眼罩,显是一只眼睛瞎了。
二人背后是成山的白银,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地下钱庄。
江锁拱手拜道:“秦大人,程大人,别来无恙。”
祁溶心中微微一凛,暗道:莫不是前户部尚书秦粟、前兵部尚书程继烈?他们不是早在五年前的大清洗中,丧命于昭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