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刘瑾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然而，在月光之下，刘瑾却可以轻易的辨认出自己师尊的身影。江老在诊所外等着他，笑容是他一贯的笑容，那种让刘瑾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的不足的笑容。
“我在你眼中的地位，是不是已经落到如此地步？”
“我......”
刘瑾脑子里想着委婉的说点什么，却是空空如也。
“我不是说......”
“你做到了。”江老脸色一沉。“更重要的是，你应该做到。”
“师傅？”
这句话再次从刘瑾嘴里说出来，只不过这一次的节奏不同。
“医生不应该恐惧死亡，如果有人快要死了，不要忽视它。否则就是对你技能的侮辱。我快死了，这是你我早就知道的事情，不要害怕说出来，你把我当作一个垂死的人来对待是理所当然的。”
对此，刘瑾无话可说。
“当然，我死的那天不是今天。”江老淡淡的补充道。“今天，我醒来感觉很好，状态已经可以出来散散步了。事实上，我认为这就是我应该要做的。”
刘瑾心中一阵恐慌。
“师傅，你确定？”刘瑾再怎么努力，也难掩心中的担忧。“以你的情况......”
刘瑾话音一落，江老就笑了。
“你还做不到忍着痛苦说吗？我培养了一个多么好的徒弟，但不要担心。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我的身体。我还有好几天的时间，所以不要阻止我享受我剩下的几个好日子。而且，我相信你父亲是想和你商量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不用我的参与。”
“我的父亲？”刘瑾眨了眨眼，没想到。
江老从刘瑾身边走过，将他一个人留在了门前。“你们两个自己沟通吧。”
当他的师傅走开时，刘瑾保持沉默。
“对了......”刘瑾的脑袋一亮。“你觉得这场谈判怎么样？我很少体验宗派运作的方式。”
这一次，刘瑾确实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师傅。
“你知道吗？”
江老仰头笑道。“徒弟，不用离开我的房间我就知道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今晚萧政的气也非常欢快。我敢说他很高兴。为什么这么问？”
刘瑾思索片刻，不只是因为得到了师傅应有的答复，他才这么做。
“当萧大哥请求我的时候，我很高兴。”刘瑾仰望星空，承认道。“有机会帮助他，能够打败吴彦。我甚至喜欢和萧方相处，但是......”
刘瑾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
“我不喜欢我一个人打不过云涵，我告诉自己我不在乎输赢比赛。然而，我仍然为自己的修为羸弱而感到沮丧。”
因为，在内心深处，他确实想要靠自己一个人战胜云涵。
“当我和萧方最后被排除在外时，那是另一种令人讨厌的方式。”刘瑾皱眉。“与其说这是我们的成就，不如说是我们被其他所有人安排了。师傅，如果你问我对这次经历的看法，我只能说非常失望。”
但......
“但有些部分我并不介意。有些部分......我甚至很享受。”刘瑾尴尬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我觉得......师傅，我觉得下次不想输了，这有意义吗？”
江老笑道。
“是否有意义？哦，我这个愚蠢的徒弟，这当然非常有意义。”
~~~
他的父亲正在准备茶。
刘瑾没有打断他，而是默默的坐在了桌边。刘建国的动作洋溢着优雅，他一向擅长泡茶。
父亲把热水倒进茶壶里时，刘瑾突然想到，他对茶的热爱可能是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
“这是一种不同的混合物，”刘瑾在他父亲完成后说道。来自茶的香味不是通常的香味。
“我把它保存在一个特殊的场合，今天使用它似乎很合适。”
刘瑾将杯子递到唇边，茶还是热的，但这并不影响他。当茶进入他的味蕾时，他的眉毛上扬。
“很不错。”
“是这样吗？大多数人第一次喝会觉得太苦了。”
刘瑾摇头。“不，我很喜欢。”
他没有说谎，虽然茶确实有一点苦味，但它并没有令人不快。相反，它赋予它个性。
他父亲微笑。
“用于这种混合物的叶子来自暴龙帝国。具体来说，叶子只能在我长大的暴龙帝国都城附近才能够找到。”
杯子差点从刘瑾指间滑落，他睁大眼睛盯着刘建国。
“父亲？”
刘建国笑道。
“曾经，我怯懦地认为，如果你永远不知道真相就好了。然后你找到了师傅，我意识到上天在告诫我，你需要知道，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能成为师傅的弟子？当你决定去参加九头蛇神的试炼的时候？当你成功继承九头蛇神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我想知道合适的时间是否已经来了，没想到我这个年纪会这么胆小。”
他父亲摇摇头。
“我很清楚你今天经历了什么。无论如何，都无所谓。甚至在那之前......是的，自从我看到你和云涵的战斗，我就清楚，已经是时候了。你拥有勇气、技巧和良好的判断力。”
刘瑾说不出话来，自从找到江老之后，父亲的过去一直是刘瑾一生最大的谜团。这么多年，刘瑾拼凑了一部分，却从来都不足以构成全貌，
他今天可以听到他父亲的故事吗？
“不要寄希望于自己不犯错我，儿子，你还年轻，你不能幸免与你的年龄相关的鲁莽。然而，很明显这个世界不会把你当孩子一样对待，不幸的是，我的儿子，你太能干了。”
刘建国顿了顿，用了几秒时间整理思绪。他的茶一直没有动过，蒸汽从杯中升起，懒洋洋地飘荡在父子之间。
“真奇怪，”过了一会儿他说。“一直以来，我都在想什么时候才是告诉你的合适时机。现在时机到了，我就不知从何讲起。”
“从最早开始。”
他的父亲眨了眨眼。
“一般都是从最早开始，”刘瑾说，脸红了，突然发现茶水成了屋子里最有趣的东西。
“最早开始？”刘建国笑道。“是的，那可能是最好的。我的故事开始于暴龙帝国。许多年前，我出生在那里，但我并不叫刘建国。我本名清建国，帝国二皇子，清晋帝之子。”
刘瑾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嘴只是以一种难看的方式张开，
王子！
他的父亲是王子！
他的祖父是个皇帝！
刘建国口中说出的话，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相信。他们会立即称他为骗子，或者认为他在开玩笑。十多年来，刘建国一直在东部港口城做一名卑微的医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王子？
刘瑾顿时相信了他的话。
这不是因为他在理性地思考，并不是因为他的大脑正在将他多年来收集到的所有小线索放在一起，而是因为父亲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谎。
“我在奢华的环境中长大，我有仆人随叫随到，可以接触到很多宝物，还有许多技术精湛的导师，他们尽最大努力帮助我发挥自己的潜力。”刘建国笑道。“萧宗与之相比，简直就是贫民窟。”
刘瑾没有说话。他保持沉默，尽最大努力吸收父亲给他的所有信息。一边说着，一边不禁浮现出一个疑问。
如果他的父亲过着这样幸福的生活，那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我的大哥太子本来是要继承皇位的，我也不想和他争夺。我们一起长大，一起欢笑。能成为这样一个家庭的一员，我一直觉得很幸福。那时，我真的以为一切都很好。”父亲的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回想起来，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过。”
“父亲？”
“在我十四岁生日那天，我的父母被杀，他们都中毒了。我的哥哥直接接管了帝国，并让我负责寻找罪魁祸首。我被愤怒和悲伤蒙蔽了双眼，以至于我完全忽略了当时有可能发生的一切。我所关心的只是找到杀害我父母的凶手，而我做到了。我在帝国内部破获了一个篡权阴谋，而这个阴谋的核心......就是我大哥。”
刘瑾倒吸一口凉气。
“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大哥直接诬陷我为罪魁祸首，我被迫逃离自己的国家。”
他的父亲停了下来，回忆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令刘瑾惊讶的是，他的身上并没有怒火。
单纯的悲伤。
“那就是我去找师傅的时候。他曾经在王宫做客，他的技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需要变得更强大才能为我父母的死报仇雪恨，我心中没有比他更强大的人了。三年来，我一直跟着他，求他收我为徒。”
“三年？”
刘建国对刘瑾的震惊轻笑。“是的，三年。我仍然很惊讶我没有惹恼师傅杀了我。最后，我想他只是因为无聊才收我为徒。我在他手下训练了十多年。我在医学知识方面有所成长，不过，说起来，我是一个相当忘恩负义的徒弟。”
忘恩负义？刘瑾怎么想，都无法把这个词和他父亲联系起来。这直是表现在他的脸上，他的父亲立即详细说明。
“师傅收我为徒时，让我发誓，绝不用从他那里学来的医术夺人性命，这是他对我唯一的要求。然而我为了报仇去杀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让我发誓永不杀人是毫无意义的。”
这是一个合理的限制，让刘瑾觉得奇怪的是，江老从来没有对他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我从没想过要遵守那个誓言。”
刘建国说完就低下头，不愿与刘瑾对视。
“从一开始，我就为了一件事找他。我想为那些杀害我父母的人伸张正义。我想杀死那些人，就像他们对我父母所做的那样。只有这样我才会满意，我愿意使用我认为必要的任何手段。当我变得足够强大的时候，我以不同的名字回到了暴龙帝国。我在旅行中遮住了脸。我参加了比赛，聚集了很多强者。”
他父亲在东港城比武大会之前告诉他的事情，突然又回到了刘瑾的脑海里。那时，他的父亲听起来像是在讲述一个有趣的冒险经历。
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建立了一支雇佣军，我将他们的服务卖给出价最高的人。就这样，我讨好帝国的权势人物，与那些参与杀害我父母的阴谋的人越来越亲近。我在他们耳边低语，并利用他们的恐惧让他们反目成仇。”
刘建国苦笑一声。
“发动内战出奇地容易，一些不明原因的疾病、一些中毒的指控、一些陈年的恩怨。令人作呕的是，他们很容易互相攻击，这只会让我更加确信我的追求是正义的。我正在为那些杀害我父母和掠夺我国家的人伸张正义。那个时候，我脑子里还存着这种愚蠢的想法。一旦许多派系相互削弱令我满意，我就发动了攻击。”
刘瑾看到父亲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他们周围的房间似乎变得更暗了。
“我屠杀了他们，我一个接着一个杀了他们。每一次死亡，我都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更轻了，我愚蠢地说服自己，如果我杀的够多，我的悲伤和愤怒就会消失。然而，这还不够。我屠杀了一个又一个宗派，一个又一个家庭，很多与我父母的死无关的人成了我发泄的对象。那些在我父母去世时甚至还没有出生的人也不能幸免。我把所有东西都傻了，连我的哥哥也不例外。他，他的老婆，他的孩子们，都死在了我的手上。儿子，我祈祷你永远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杀了又杀，发现没有足够活着的人来满足你的愤怒。”
刘瑾不说话，他甚至气都不喘了。
“只有我的弟弟幸免于难，因为他没有参与我父母的死亡。当尘埃落定时，我的敌人已经死光了，我成为了皇帝。然而，我预想的结局并没有实现，没过多久，人们就起来反对我，称我为暴君。”
父亲顿了顿，刘瑾对此心存感激。他今天晚上多得到的信息，远超他的想象。
“有时，刺客会靠得足够近，我会在杀死他们之前看到他们的脸。我开始疑惑，我的脸曾经也是这样的吗？我还是一个人吗？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怪物一样，慢慢的我自己都受不了了。”
刘瑾轻轻的向后靠去。“所以这就是为什么…”
“我把这一切都抛在脑后了。我让我的兄弟掌管帝国，这就是我废除自己修为的原因。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任何实力，我以为师傅找到我就会杀了我。然而，我当时被认为太可怜了。本以为就此了却一声，却遇到了你的妈妈。”
“我的母亲？”
“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但她无疑给了我救赎。”当他谈到她时，他父亲的笑容变得更轻了。“是她说服我用我的技能来赎罪。多亏了她，我才成为了现在的医生，也多亏了她，才有了你。你妈妈死后，我才敢想，我只需要做一个普通的医生就可以了。没想到自己来到了这么靠近故国边境的城市，也没想到会再次遇到师傅。我肯定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我不想要告诉你的事情告诉你了。”
刘建国叹了口气。
说到这里，父亲沉默了，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父亲正在等待他的判断，刘瑾意识到。
他期待着他的蔑视。
“父亲，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刘瑾低着头说道。“你说的那些事......太令人难以想象了，我根本无法理解。就算你告诉我这些，我也无法接受你是你自己所说的这个人。”
“最后，我想我的答案和以前一样。在我面前的父亲是我唯一认识的父亲。”
他父亲的眼中出现了一种玻璃样的东西。
“你真是你妈的儿子，就像她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