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汉子拉着少年急速奔跑,于少年惊诧呼喊充耳不闻,越跑越快。少年只听得耳旁呼呼的风声,到最后喊得累了,便任由他拉扯着往前奔去。前方沉沉的夜色中渐闻雷声隆隆,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黑黝黝一片崇山峻岭。
矮胖汉子拉着少年径直跑上了山,树木丛生、山路险阻,他身法灵动,如履平地。迎头一阵暴雨倾泻而下,电闪雷鸣,山风呼啸,片刻功夫两个人已经全是湿透。借着闪电的光芒,少年看得清楚,山路两旁俱是万丈深渊,黑乎乎深不见底,稍一不慎,坠落下去,怕不粉身碎骨,忍不住惊呼起来。矮胖汉子脚不停步,哈哈笑道:“小哥,你是不是怕了?”
少年大声说道:“我怕自然是怕的,但是绝不会认输。”他虽不知矮胖汉子是何方神圣,又要将自己带往何处,此番经历却是平生所未有,不由得激起胸中一团豪气,只是他的声音稚嫩,才到嘴边,便被呼啸的山风吹得散去。
矮胖汉子拉着他越奔越高,口中长啸声起,雷声越响,他的啸声越是高亢激昂,直若是要与天上的雷公比个高下。终于两人奔过了云层,到达峰巅之上,看着脚下白云滚滚,风雨渐渐停歇,远处天边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矮胖汉子双手叉腰,目不转睛看着红日升起,若有所思,直到光芒万丈,不可逼视,这才叹了口气,转头去看,发现少年自顾自点着一堆柴火,正在取暖。他笑了起来,说道:“我倒忘了,你内力不够,抵不住寒冷。”
他走到火堆旁,笑眯眯地打量着少年,问道:“以脸击掌,有趣的很,那是谁教你的?”少年摇了摇头,说道:“可没人教我。”矮胖汉子摆了个左箭步,猛一转身,换成左虎步,装作将一柄看不到的刀从右手交到左手,反手使出,正是方才少年破解顾廷玉第二招所为,问道:“这一手你是怎么想到?”少年挠挠头,说道:“来不及想,就那么做了。”
矮胖汉子拍手笑道:“妙极,妙极。小哥,你真是天生学武的材料。我打算收你做个徒弟,把我的本事都教给你。”少年一听,跳了起来,一脸惊讶。矮胖汉子当他满心欢喜,说道:“好叫你知道,我名叫杜乘风。”他以为少年听了这个名字必会流露出敬仰膜拜之情,却见他神情茫然,不禁哑然失笑,心想:他一个小孩子又怎么会知道我的赫赫名声。
他说道:“我平生从未收徒,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望你日后能成大器,可莫要坏了师傅的名声。”说到得意之处,他不禁哈哈大笑,只等着少年上前磕头行礼。哪知道,少年摇了摇头,说道:“可我不想做你的徒弟。”杜乘风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小哥,你可知道,人家为了听我一句夸赞,都不惜花费重金。”
少年又何尝不知道眼前之人是一位不世出的武林高手,能蒙他青眼相加,实是三生以至于九生有幸,可是眼前总是挥之不去他挥刀斩断顾廷玉手臂的暴戾神情,由不得生出厌恶之情,呆立半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自然知道你武功盖世,方才也多亏你救了我,可是我不愿拜你为师。”
杜乘风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呼呼地喘气,隔了良久,终于抑制住怒气,挥了挥手,说道:“既是如此,你走吧。”少年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他这么轻松就让自己走,不免有些迟疑,杜乘风不耐烦地摆手,说道:“你既是不愿做我徒弟,速速下山,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少年不再犹豫,躬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去,可是他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腾空,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已经头下脚上,被到吊在了一棵树上。杜乘风嘿嘿一笑,说道:“老子看中了你,那是你的造化,你居然不识抬举。普天之下,只有别人来央求老子,哪有老子被别人拒绝的事。”
他拔出单刀,往前踏出一步,喝道:“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刀法。”他手一抖,单刀脱手平平地掷出,随即身形跃起,去势如电,追上了单刀,伸手在刀背上轻轻一拨,单刀冲天而起,却又被他追上,复又一拨,就见单刀绕着他的身体提溜一转。片刻功夫,那柄单刀连着变了几个方向,而又每每被他后发先至,追了上去,或拨打或轻拍,引得一柄单刀如有神助,刀光凛凛,绕定杜乘风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到得最后,他发出一声长啸,单刀飞出,照准一块岩石,直劈了过去。
他见到自己终于练成“驭刀术”,心头得意,仰天大笑。那柄单刀撞着岩石,折断成两截,其中一截倒飞回来,直奔他面门,他竟似浑然未觉。少年本是又急又怒,到这时也是看得目眩神迷,忍不住脱口惊呼,“哎呀!”语气当中甚是关切。
杜乘风在大笑声中,上半截身子好像折断一般,突然倒下,那柄断刀疾飞而过,他已伸指在刀背上一弹,断刀去势更急,砍中一棵齐腰粗的大树,轰然声响处,大树断成了两截,倒落在地,枝叶纷飞。
原来这本是他这套刀法的最后一招,取得是败中求胜之势,貌似弃刀,实则单刀断成几段、每柄断刀的角度、力道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以他的武功,本已是当世罕有其匹,所谓败中取胜云云,单只为了对付一人。
他斜眼看着少年,大喇喇地问道:“你说说看,当世之间还有谁使得出这等高明的刀法?”少年脸上艳羡不止,由衷赞道:“我见识不多,可说不好是不是有人刀法比你更高明,不过我真想有一天也能练成和你一样的刀法。”
杜乘风年纪轻轻便誉满江湖,所以才引得像顾廷玉、赫连勃这等的高手争相讨好巴结,哪里少听得赞美阿谀之词,偏只觉得少年所赞誉者,纯在其刀法,而不含一丝嫉妒、觊觎、利用种种之杂念,大是受用,又想到方才他那声惊呼实出于关切,心头怒气稍稍平复。要知道杜乘风为人本就性情乖张,做事不问善恶,只凭着一己的喜怒,本来见到少年心思伶俐、随机应变,顿生好感,一时兴起想要收他做个徒弟,哪知道却被他拒绝,当时已生恶意,想着将他倒吊于树上,让他见识一番自己的高明刀法,心生悔意之时,再弃之而去,听其死活,此时心意稍转,笑道:“你改主意了?嗯,现在你想做我徒弟需得好好求我,求到我心满意足为止。”
少年摇头说道:“我既说了不想做你的徒弟,便是不想做。你刀法厉害,可是你年纪比我大了许多,我只要勤加练习,等我到你这个年纪,可未必就比你差。”杜乘风被他气得顿时张口结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呼呼地喘气,猛地一跃而起,一记掌刀将绳索切断。
少年头下脚上,直坠而下,吓得大叫,早被杜乘风一把接过,扛在肩上,喝道:“老子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若是还不答应做我的徒弟,老子便一刀将你的脑袋砍下来,看你如何练成和老子一样厉害的刀法。”他大步流星,往山下走去,于他来说,三天之期实已到了忍耐之极致。
少年从未见过如此蛮横之人,不拜其为师学其刀法便要挥刀砍人脑袋,也是激得倔强脾气上来,张嘴想要驳斥,却被杜乘风一指点中了哑穴,顿时说不出话来。原来杜乘风心头已是狂怒,只怕少年再要辩得几句,自己按捺不住,立时便要刀割其头,那可就不免自食其言了,虽然此时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身处这高山之巅,而他又本不是一个特别在意自己说过什么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越是不肯拜他为师,他便越是想要让少年拜自己为师。
他一路疾行,脑子里翻腾着各种念头,思忖着要如何逼少年就范,一时想着要拿刀迫于其颈,声色俱厉地威逼之、恐吓之,旋即想到这少年甚是硬项,一味动粗怕是难以奏效,便又去想,我若是苦苦哀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不定能打动他?旋即醒悟,暗骂自己:老子是什么身份,竟然要去求这臭小子?
他回头去看,见那个臭小子趴在自己背上,一路颠簸,竟然沉沉睡着,再看看已经到了地方,便将他重重地丢在了地上。